第六百一十八掌 烈焰焚阙(二)
第六百一十八掌 烈焰焚阙(二) (第1/2页)海风卷着咸腥掠过悬崖,吹起了顾怀的一缕头发,他身上的铠甲并不华贵也并不狰狞,简简单单的一抹玄色,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其实如果不是考虑到迎合战场的气氛,这身铠甲也没必要穿,当事态真到了敌军杀至主帅身前,需要主帅拔剑迎战的时候,那么有没有铠甲的意义都不大了。
顾怀按着剑柄凝望着远处的浪涌,涛拍岸处碎成了千堆雪,身后却突然传来清声的吟诵: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年少的天子站在嶙峋的山石下,看着斑驳石壁上那些经历风吹雨打的凿痕:“原来这里是魏武帝观沧海之处...我读到过,当年魏武帝在此观海时,正逢北征乌桓,如今的大魏也同样在北伐,真是...”
“很巧妙不是么?汉末的魏,唐后的魏,时隔千百年,世事轮转,好像没什么新鲜事,看海的人却换了一拨,”顾怀淡笑道,“这就是历史最有趣的地方,曹操啊曹操...评价他的人很多,陈寿说曹操是‘非常之人,超世之杰’,可裴松之却骂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千年史笔如刀,最是难测,我在想,曹操观海时,可曾料到后世会称他‘奸雄’?”
赵吉顿了顿,大概是因为有了之前那一次坦诚布公的对话,所以他已经可以坦然面对那些当初一直逃避的问题:“大概是没法料到的,毕竟他至死未称帝,以汉臣的身份了却了一生。”
“但他的儿子做了,”顾怀说,“所以也差不太多--你说曹操在建安十二年北征乌桓站在这里的时候,会想些什么?他那时到底依然是个汉室忠臣,还是已经有了篡汉自立的心思?”
赵吉很老实地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
“所以连史书也没法给一个人完全公正的评价,毕竟寥寥几行写不清一个人费尽半生跋涉过的路,”顾怀叹道,“年轻时敢刺董的忠义之士,暮年时称公谋国的奸雄...屠龙少年终成恶龙么?可惜我终究和他不像,所以哪怕站在了这里,也和你一样,想不出来他那时到底在想什么。”
“叔父和魏武确实不像。”
“为什么?”
“因为叔父比曹操...更多了几分豁达的味道?”赵吉紧紧皱着眉头,便想边说,“曹操并未称帝,缺的不是称帝的胆量,而是敢把篡字刻上青史的魄力,所以他以汉室臣子的身份合上眼睛,把那一步留给了后来人,但叔父选择离开京城没有自立,却只是因为害怕那种生活...叔父你说千百年来史书上都是‘争当皇帝’几个大字,可这些人里却都没有叔父你。”
“你不也一样么?同样喜欢自由更甚于权力,包括赵轩...我想如果有得选,他也不会坐上那个位置,”顾怀笑道,“你说,如果当年在此观海之人泉下有知,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会是什么表情?或许会笑这沧海桑田世道变得太快他看不懂--而千年后站在这里的人,又会怎么评价你我?”
“叔父很在意史书上的评价么?”
“不在意,或者说不能在意,毕竟随便一想都知道不会有什么好话,曹操没有篡汉都被骂了千百年,挟天子以驭朝野这话之前就有人敢骂我了,简直不敢想后世修史时会把我写成什么样,”顾怀摸着下巴,“当然,好话也肯定会有,不过大概会是‘靖王观沧海而知天命’一类的?读的人都知道是在糊弄鬼,我估计着怎么也得和曹操排一块--考虑到曹操最后没拉下脸把事干完,说不定我排名还在曹操上面。”
赵吉笑了起来,明明是个要命的话题,但身为当事人的两个人却都不怎么在意--他反而觉得叔父这种自我调侃的说法很有意思:
“但史书也会记载,是叔父你守卫了京城,平白莲,灭蛮族,定西北,开江南,东征西讨,才保住了大好河山,这些功绩总不会被史官几笔就掩盖过去的。”
“真心话?”
“真心话。”
顾怀点了点头:“的确让我感到些许安慰...起码能证明我这几年没白辛苦。”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听着海面拂过的风声,视角拔高,在这处山坡的远处,乌云一般的大军正在朝着战场挺进,去赶赴那宿命的一战,千百年了,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和厮杀却永远没个结尾,人们总把眼下的喜怒哀乐死死攥紧,却没有想到,跟这永恒不变的天空海洋比起来,些许烦恼,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顾怀抬起按着剑柄的手,拂过石壁上“魏武挥鞭”四个字,指间触到千年风雨侵蚀的沟壑,忽然觉得,这天下,何尝不是另一重沧海?
......
魏军兵出榆关,大军分成三路向着辽国腹心之地挺进,同时在辽西走廊建立起从幽燕到榆关再到前线的稳定补给线后,魏辽进入了长达二十余天的诡异军事对峙中,殊无战事,原本最有可能爆发激烈战斗的老哈河谷地,如今却安静得有些不像话,双方十余万大军在辽西走廊尽头隔谷扎营,每一天都有小规模的战斗在爆发--多是为了抢占有利地势建立前哨,或者外围斥候捉对猎杀,但超过千人的正面冲突却一例也没有。
随着时间慢慢进入夏季,四月初,在双方为了供给大军,后勤几乎都有些吃紧的时候,第一场战斗终于爆发了,然而却不是兵力最盛火药味最重的老哈河谷地,而是陈平所带领的左路军,在青龙河畔的松子岭与辽军忽然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要知道左路军一共才四万兵力,而且基本都是步卒,他们面对的却是围绕泽州的整整七万大军!尤其是当左路军进逼泽州的架势摆出来后,辽军又调集了五千重骑赶赴泽州前线,基本上锁死了陈平的所有进军路线,步卒的推进速度本身就慢,如此一来根本不可能越过辽人构筑好的防线威胁到泽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陈平的左路军分明只能充当分散敌军兵力,等待老哈河谷地的战斗水落石出的侧翼,到时中军胜了则顺势北上响应,输了就照原路退回榆关--如此仓促地开始进攻,分明是白白给辽军的防线填人命!
然而陈平自有自己的考虑,顾怀提拔人才一向不问出身,李易是守城卒,黎盛是袭职校尉,陈平则是最底层最底层的小卒,从顾怀和李易转战苏南,陈平就跟在了身边,到后来两浙奔袭,他又活捉了白莲教的佛主,自此从军中脱颖而出,京城一战领神机营,到了北境就坐镇边城--纵观他从军生涯,除了临安在街上堵了一波人结果却是白莲教佛主,堪称祖坟冒了青烟以外,每一步都走得极踏实,他既没有顾怀那种可以把大军团作战拿来练手的境遇,有没有李易出色的学习能力,他打的硬仗呆仗比李易更多,然而这种堂堂正正北伐的战场,却正好契合了他的指挥风格。
在他看来,自己的左路军确实面临着极为棘手的情况,要越过辽军防线攻下泽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若是一直等待中军战场决出胜负,岂不是在浪费这花费数年才营造出来的北伐大好局面?进攻可能会犯错,但不进攻就永远不知道到底错没错!只要能为中军分担一丝压力,能让辽军露出一点破绽,能让王爷多出一线胜机,那么这个险,可以冒!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顾怀对陈平有多放心--当左路军出榆关北上,进逼泽州时,顾怀对陈平的嘱托是“放手去做,若是寻得战机,不必浪费时间请示孤”,而陈平也没辜负顾怀的这番期望,当零零散散的战场情报从各处传来,当陈平在军帐中对着那些零碎信息进行整理思索后,他敏锐地发现了辽军这道防线上的薄弱点--松子岭。
辽军多骑兵,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而泽州地界地势平坦,大江大河成为地理位置上的天然分界线,这种地形太适合于骑兵纵横披靡,左路军步卒推进缓慢,辽军有大把时间可以调集骑兵针锋相对,但是松子岭这道沿着滦河支流直抵泽州的连绵山脉,却能成为最好的推进路线!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钻进去之后会不会被辽军断了后路,导致四万大军只能窝在山里当野人--但陈平很显然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并不打算直接进攻泽州,而是将目标放在了辽军防御链上一个至关重要的点--承德。
于是四月上旬,在中军还在维持着对峙,右路军不知所踪的情况下,大魏左路军离开了大营,悍然取道一段干枯了的古河道,挺进松子岭,猛攻泽州、滦河、宽城之间的辽军重镇承德。
四万大军于山中消失,泽州地界的辽军确实被吓了一跳,最关键是一向无往不利的斥候探查此时面对连绵的群山根本起不了作用,而且估计是觉得顾怀接手后的魏军特别喜欢打险仗,说不定那四万步卒就要去打泽州--所以辽军立刻调集兵力在松子岭与泽州之间布下天罗地网,试图等魏军一出山就直接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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