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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守岸线·“OE·自海洋而亡(17)”

终章·守岸线·“OE·自海洋而亡(17)” (第2/2页)

……
  
  “铛——”
  
  艾兰得死于冷漠。
  
  他对于生命与未来的全知,促成了这种伴生的冷漠,当一切已见过千千万万遍,又有什么称得上生命的可喜?
  
  ……
  
  “倘若‘我’之选择,不过是庞大因果中一环预设的结局;倘若‘自由’仅是意识对内在必然性的确认与敲定。”
  
  ……
  
  “铛——”
  
  露娜死于岁月。
  
  千般酸甜苦辣,万般欢喜悲戚,皆化作身外之物,再无保留。
  
  ……
  
  “那么,‘责任’何以可能?‘意义’何以立足?‘自我’何以成立?”
  
  ……
  
  “铛——”
  
  阿尔杰死于贪欲。
  
  为了一个虚无的幻影,便弃置世界于不顾,甚至抛下了自己。
  
  他不甘心于苏明安统御的那种未来,没有他最亲爱的人。
  
  ……
  
  “所以,自由本身便诞生于深刻的限制之中。”
  
  “人的自由,终究只是……‘处境中的自由’。”
  
  ……
  
  苏明安向前看。
  
  他望见自己在一种名为必然性的磐石上,拿着锤子刻刀,一次次雕琢着自身的姿态。
  
  他俯身神坛之上,玫瑰与花叶点缀他的皮肤,他将自己的双眼雕刻得无情,将自己的嘴唇雕刻得坚硬,将自己的脸颊雕刻得锋利,将自己的臂膀雕刻得百般受疮却强而有力,将自己的皮肉摘下送给人们,将自己的鲜血冻结成冰。
  
  天使吟唱悲歌,白羊无声伫立。
  
  他停止了与那不可更改之物搏斗,转而凝视它、理解它、奔向它,目光穿透其冰冷的纹理,直至理解其森然的逻辑,将骨骼折去,埋入滚烫血肉,拥抱了那沉重的枷锁。
  
  葡萄汁被碾碎,鲜红的汁液淋漓满身,深入锁骨与肺腑。
  
  他如加缪的西西弗斯,认清了巨石必会滚落的命运后,依然赋予推石上山这一徒劳行为以尊严。
  
  他如盗火的普罗米修斯,被锁在高加索山崖,每日遭神鹰啄食肝脏,夜晚肝脏复生,痛苦永无止境。
  
  他将自身,化为了这部交响曲中深沉而不可或缺的低音部。
  
  他成为了有限者的自由,在命运的深渊边缘舞蹈。
  
  他奋不顾身,他跳入了这河流。
  
  ……
  
  吕树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昏暗。
  
  他以为是刚醒来还不适应,但等了片刻,眼前依旧昏黑,看不见任何事物。
  
  “……吕树。”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苏明安。”吕树下意识握紧,不需要看也能感知到是谁。
  
  “不用害怕了。”苏明安似乎在笑:“不会再有什么悲伤的事情了。”
  
  “你复生了我?”吕树清晰地记得自己死前灼烧的疼痛,浑身像被蚂蚁啃噬,一口一口咬掉皮肉,他没想到自己仍能感知到温热。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你——”吕树知晓这不简单。
  
  路无法复生,是因为存在被抹去,吕树神格犹在,却也不容易复生。苏明安是做了什么,令他复生?
  
  他感到眼睛被合上,苏明安仿佛不想让他继续看见那些无望的空洞。
  
  “为什么,我看不见了?”吕树茫然道。
  
  那双碧绿的眼瞳,失去了光泽,怔怔凝视着苏明安的方向。
  
  他的视觉在那一战中被掠夺,未能回归,即使苏明安也束手无策。
  
  沉寂的月色之下,吕树感到那人剪开月色,走向黑夜。
  
  “我们回不了家了……对吗?”那人未回答,只是轻声问。
  
  因为他们上次回去,就险些覆灭。
  
  所以,再也回不去了。
  
  “……”吕树感到那人拳头紧握,晚风吹上额头。
  
  “这里就是家。”吕树起身,冒着漆黑的视野,伸出双手试探着,向前走:
  
  “你们在的地方,就是家。”
  
  尽管看不见,吕树却能感到,苏明安站在哪里。
  
  “回不去,那就走,走得来不及,就用跑,无论多远,无论需要多久……我都能追上未来,追上家。”吕树跌跌撞撞往前走,扶着桌,扶着墙,扶着灯光。
  
  祂明明还有那么多的锐气与明亮,要展现给这世界,为何就回不了家?
  
  有一瞬间,吕树在想——
  
  神佛终不渡人。
  
  “……你不渡人,我来渡你,我们来渡你。”吕树昂起头坚决道,试图留住什么。
  
  他说起苏明安在白沙天堂的模样,说起他登上云上城受创依旧举起玫瑰花,说起他最后极寒之下攀登中央高楼,说起穹地的风,说起旧日之世的雨,说起玫血,说起春天,说起以后许多个远超二十的全世界庆祝的生日。
  
  说起,他害怕眼里失去光的理想主义者,害怕救世主抛下了手中剑。
  
  别忘了家。
  
  忽然,吕树察觉到,苏明安一直没有回答。
  
  因为看不见,吕树心中愈发慌张,拔高声音问道:“苏明安——你在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有些茫然的声音。
  
  “我是谁?”苏明安的声音。
  
  “苏明安啊。”吕树说。
  
  “奇怪,我是……谁?”苏明安的声音愈发迷茫。
  
  这一刻,世界的声音——窗外的车流、邻人的笑语、墙上挂钟的滴答——都沉入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海。
  
  一个恐慌的猜测在吕树心底生根发芽,甚至难以置信。悲伤的重量大过了泪水能承载的极限,沉甸甸地淤积在五脏六腑。
  
  吕树不可置信地知晓,这是阿克托后期的症状……开始遗忘。
  
  他开始遗忘了。
  
  是那次袭击消耗过多吗?是反复穿梭时间消耗过多吗?是血肉实验消耗过多吗?是追击敌人消耗过多吗?是复生他消耗过多吗?
  
  细数而来,有太多致他伤痕累累的事物。
  
  最令人痛苦的——是自己也是这层层戕害中的一环,自己扎根于苏明安的血肉而生,是间接的刽子手。
  
  心上开出苦涩的嫩芽,转瞬间长成苍天巨树,世界褪成一片灰败的、摇摇欲坠的剪影,一切声音如同隔着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失真。
  
  吕树望着黑洞洞的一切,浑身无力,跪地不起,却睁着眼睛,清晰地感受着这焦烤心脏的酷刑。
  
  苏明安望向吕树,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瞳,曾经那般温凉如茶水,如今却只剩下晦暗的空洞。
  
  他以为一切结束后,自己能听到欢笑,听到感谢,听到无数人的欢呼与尖叫,听到庆祝与春风,可到头来,只有自己沉重急促的呼吸声,和海浪一点点涨上来的水声。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咽下了喉中的哽咽。
  
  他艰难的抬手,试图擦去眼泪。
  
  “别再哭了。”
  
  救下来的那些人,依旧不断在死去。
  
  脑中清晰的记忆与名字,依旧不断在褪去。
  
  唯有窗外银杏,始终如一,不曾逐流华而更改。
  
  恍惚间,好像看到一张张脸,烟火下的、蛋糕前的、花树下的、微笑的、大笑的、温热的,洁白的,漂亮的,春天般的,杏叶般的,白雪般的……
  
  ——他们纷纷向他望来。
  
  ……
  
  海水终于漫过了他的脖颈。
  
  ……
  
  “吕树,我是谁?”
  
  “我是……”
  
  “我是……苏明安。”
  
  “我是……”
  
  “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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