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唤雨
第二百七十四章 唤雨 (第2/2页)水主拧头而去,似要就此消隐雾中。
但下一刻他身形一僵,只见触目所见,所有的血中,都绽开了清美的莲花。
无论是正在淌血的伤口,还是衣服皮肤上沾染的血痕,乃至水主身上惨烈的伤口、抛洒进江中的血红……全都生出一朵朵莲花。
雨雾落在花瓣上,凝出寒凉的水珠,那不是盛夏的莲花,它们仿佛就生长在春寒秋冷里,汲着血长出来,被它们扎根的血都变得像清冽的水一样,汩汩泠泠地淌着,如鸣佩环。
朱衣一个恍惚,一时觉得自己如在仙境,一时又如在鬼域。
他并指如铁,一敲剑身,火性迸溅,而后汹涌的火从剑上燃了起来。他籍此一挥焚去了身上之莲,并无过多纠缠的意思,抿唇按住水主继续往水中扎去。
李贺默然无言,他仰头安静望了望天,缓缓阖上了眼睛。
另一边聂伤衡并指在前,淡声道:“天山部下,结阵。”
三十二位天山弟子早已飞鸟般起落在四方,踏足水面之上,秉长剑、执法器,列成一玄妙的阵式。而后神妙的波动从他们脚下蔓延出来,水面之上如同铺了一层月光。
困锁罪蛟,封禁池面,天山玄阵,【王母旧纱】。
这道阵式只生效两息,就被朱衣和水主撕破,弟子们四散飞落,但俱被聂伤衡以真玄接住。
而两息似乎已经够了。
朱衣紧紧皱眉,莲花再次从他身上生长出来,耳边升起金铁碾碎般的干涩之声,水主正往水中坠去,却忽然猛地刹止住了身形。
朱衣猛然回头,只见五船之上,那副虎蛟尸骨之上,竟升起了一条魂影。
它仰天而痛啸,石木都为之同悲,血如清溪,雨江如血,船上那些老木如今在浇灌中发起了芽,抽枝生叶,岸崖之上生满了长长的青苔,它们垂下来像石头的长发。
于是那些石头又化为江上的女仙,唱着婉转的歌声……朱衣猛地咬破舌尖,挥起拳头一拳砸在自己的头上。
他横剑自剖臂膊,洒出的淋漓鲜血皆燃烧为熊熊真火,万方一清,他干脆松开水主的鬃毛,就此往水中坠去。
但江水也朝他发出呜咽的哭泣,他僵直地望着这幽深的水面,忽然再也坠不下去。
他眦目咬牙,奋然了片刻,忽然长叹一声,低笑着松去了浑身的力量。任由这仙鬼之境吞没了他,一只苍鹰飞来,衔走了他的剑。
谁能在意剑上和飞光剑主一争高下呢?
【病仙】李贺,就是生在意境中的人,在神鬼之境中沉浸醉梦,那些世上剑者苦求不得的极意绝景,他挥洒般信手拈来,眸子一望,新的意剑就生成又湮灭……有人说他甚至很少使用重复的意剑。
在裴液视野里,身旁的男人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原地。
他阖着眸子,轻轻敲着手中之剑,裴液听完了他全首的黏声低吟:
“石轧铜杯,吟咏枯瘁。苍鹰摆血,白凤下肺……木死沙崩恶谿岛,阿母得仙今不老。窞中跳汰截清涎,隈壖卧水埋金爪……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
他缓缓睁开眼,自语道:“这组剑如何?”
裴液怔了怔:“叹为观止。这是,这是什么剑?”
“就叫《假龙吟》吧。”
李贺还剑归鞘,用剑于他似乎是件颇费心神的工作,那双淡眉衰垂了下去。
江面之上,仙鬼之境缓缓消去,一时只有雨声,朱衣不知被什么吊在空中,剑浮在他六尺之外。
他抬起头来,扫视诸人。
忽地幽幽叹息一声:“我已说胜不过你了,何必又非要证明一番。”
聂伤衡瞧着他:“不捉了你,难道放虎归山吗。”
朱衣哈哈大笑:“我本来也就做这些事,你放不放我,又有什么所谓呢?”
他顿了一下,又笑:“你们捉不捉、放不放任何人,又有什么干系?”
裴液皱了下眉。
他忽然勒马高声:“那你在这里作甚?!”
朱衣偏头瞧向他,叹声道:“以身饲灵,买马招兵。”
“何必为难我呢,我接了蜃城,你们毁掉,也算各为其事。”朱衣道,“咱们岸上的人,不能点到为止吗。我苦苦,你营营,又能改变什么呢?”
裴液心头猛地一紧,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吼道:“我问你,雍戟何在!你们如何水君登位?!”
但朱衣没有回答了,他只朝少年笑了笑。
天上的雨忽然更冷了起来,而且愈密。白雾像遮蔽世界一样往远方飘荡。
聂伤衡皱眉道:“不要与他多言了,押解回京吧。”
朱衣笑了一笑,他轻轻一挥手,那些噬咬水主身骨的妖灵忽然全都散去了,一个个隐没在水雾之中。
裴液忽地一个悚然,在这一瞬间他才意识到所谓“飨宴水主”的目的……他是把自己的右腿并一条胳膊投给了那些妖灵!
一切身有他血肉的生灵,都受他的掌控。
所以他才“体虚若此”!
朱衣语声头回肃然:“小子,仙位,能受几多凡人的谋划呢?我办不了什么仪式,令蜃君把位置颁给雍戟。大家不过都是做些准备,等仙位开放之时,比比谁跑得快些罢了。”
“……”
“你跑得挺快,打乱了我们不少准备。但该开始的,还是会开始啊。”
他又笑笑:“李剑主,姓聂的,对不住了。无论其他何时何地,今日赵某都结结实实被二位擒住,翻不了身。偏偏此时此刻,你们不听劝告,白费工夫了——有缘再见了!”
聂伤衡眼瞳猛地一缩,李贺抬眸看向他,一霎时朱衣整个僵直,连嘴也封住。
但下一刻,那条赤红水主猛地低颈,一口将朱衣咬下。
不是吞入,是扎扎实实地噬吃,血从齿间流下,它嚼了两下,将朱衣吃入了腹中。
然后它忽然向天伸颈,高高长啸,久久不绝。
然后裴液瞳孔骤缩地拧头,瞧见五船之上,那尸骨散乱的虎蛟也被莫名的力量吊了起来,朝天一时齐吼。
大雨如骤。
江面之下,无数的鲤鱼聚如云群,环绕在两位水主身旁。
大雨淋在两条长啸的水主身上,那些坚硬的、古老的鳞甲开始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