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栖云归鹤
第9章 栖云归鹤 (第2/2页)青崖道人正在补星图的枯手顿了顿,朱砂笔悬在“天枢”位上:“你七岁那年偷喝‘醉仙酿’,躺在雪地里说看见月亮上有棵桂树——现在可还信那桂树能让人成仙?”
崔钰从袖中抖出个冰雕桂叶——正是当年他按幻象所刻:“桂树是假,但醉仙酿的热气是真的。”
“这便是了。”青崖道人笔锋一转,星图突然流动起来,“《南华经》说‘鹪鹩巢林,不过一枝’,修道若只为多占几百年树枝,与啄木鸟何异?”
窗外雪见草突然疯长,草叶缠住檐角风铃。崔钰的青竹杖自发跃起,杖头阴阳鱼衔住一片草叶:“那日在地火厅,城主问武判官‘寒疆地火能燃多久’,武判官答‘燃到不需要燃的时候’——师父觉得这答案如何?”
青崖道人独眼泛起笑意。他掀开道袍下摆,露出右腿——整条腿竟是千年桃木雕成,年轮间嵌着七枚铜钱:“二十年前雷劫劈碎为师肉身,这桃木腿反倒让我悟透《冲虚经》里‘形骸非我’的道理。长生?不过是一截木头多烧片刻罢了。”
崔钰忽然并指划开掌心,血珠坠入药吊子。沸腾的药汁凝成太极图案:“去年冬我在驷冥川,见雪犀王为护幼崽独战狼群。它断角时将犀魂渡给幼崽,那一刻——”
“天地为之共震。”青崖道人接口,藤杖点在太极图阴鱼眼上,“这便是《阴符经》说的‘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你当那犀王真死了?它的吐息化作风,眸光凝成星,角中金砂养活了三十里雪见草。”
炉火“啪”地爆出颗火星,化作萤虫落在青崖道人蒙眼的黑布上。崔钰瞳孔金青二色骤亮:“所以师父剖腹藏镜,不是为阻九千岁寻龙脉,而是要把‘观天镜’炼成新的北极星?”
青崖道人突然扯断颈间红绳。绳上串着七颗乳牙——正是崔钰幼时换下的——此刻乳牙悬浮成北斗状:“二十年前你高烧濒死,为师替你抢魂时,隐约之中似乎听到孟婆在问‘以仙根换凡胎可值?’你看这栖云观的雪——”
崔钰推窗。
本该落雪的天幕星河倒悬,每一颗星都是当年青崖道人刻在桃木腿上的符咒。雪见草在星辉下褪去青色,绽出如火红莲。
“长生不是岁数,是这般星火相传的刹那。”青崖道人将乳牙北斗按进崔钰掌心,“你且看——”
乳牙触肤的瞬间,崔钰看见自己化作雪原上奔跑的幼童。青崖道人在身后撒朱砂为路,每一粒朱砂落地即生红莲。莲开花谢间,他跑过的足迹连成星河,雪鹞子的血浸透处,星河流转得更亮。
药吊子忽然传来清越钟鸣。
青崖道人舀起勺药汤,汤里沉浮的竟是万里江山图:“九千岁饮了三十年的人参汤,不及这勺苦艾——知道为何?”
崔钰端起自己那碗一饮而尽。喉间灼痛化作清风,眼中金青二色首次交融成混沌:“因他参汤里煮的是贪念,这艾草熬的是红尘。”
“痴儿!”青崖道人大笑震落梁上积灰,“当年你问我为何收养你,我说‘你眼底有未灭的天火’——如今这天火,”他藤杖轻点,崔钰袖中铜葫芦突然吐出节桃枝,枝头绽出雪见草花苞,“该烧得更旺些了。”
打坐的钟声荡开风雪。
师徒二人背对背盘坐在残破星图下,呼吸渐与观外红莲开谢同频。青崖道人蒙眼的黑布被风掀起一角——那空洞的眼眶里,赫然跳动着与崔钰一模一样的金青火焰。
栖云观的雪,下了一夜又仿佛只下一瞬。
当晨光刺破云层时,道观门楣上朽烂的“清心正道”匾额突然剥落,露出底下崭新的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