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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泽熔金·铁舰争流·血契山河

同泽熔金·铁舰争流·血契山河 (第2/2页)

与此同时,爪哇腹地,布罗莫(Bromo)火山狰狞的脊背上,依旧飘荡着未曾散尽的硝烟。粗大的硫磺气柱混合着烧焦的尸体与火药残留的气味,熏得人睁不开眼。李定边的第四师精锐,踩着尚未完全冷却的黝黑熔岩台地,如同冷酷的机械军阵清剿着最后的抵抗巢穴。
  
  “将军!”一个土生土长的向导,手指突然颤抖地指向一处被巨大火山岩遮蔽的岩壁裂缝——缝隙深处,一扇锈迹斑斑、厚重得如同墓门般的铁门隐约可见!门楣上方,一行郁金香国语言的阴刻文字被硫磺熏得漆黑扭曲:“ARCHIEF-RASSENZUIVERING”(种族纯化档案室)。
  
  “给我撬开!”李定边眼中寒光一闪,声如金铁交鸣。
  
  工兵的钢锹狠命凿击钢门的巨响,如同敲响了地狱的丧钟。锈蚀的钢铁在巨力撞击下剥落,如腥臭的黑红色碎雨漫天纷洒。地库大门轰然洞开,一股浓烈刺鼻、混合了防腐樟脑粉、羊皮腐败与凝固污血的恶臭扑面而来,让身经百战的士兵也不禁掩鼻后退。李定边,这位身经百战、心如铁石的将军,将官马靴踏在厚厚的尘埃与散落的骸骨之上,靴底粘着大片凝固如酱的暗黑污迹。库内景象令人窒息:数十排沉重的黑色铁皮档案柜,如同墓碑般沉默而密集地堆叠着,直抵低矮幽暗的穹顶。十万份用细麻绳捆扎、泛着灰黄油光的羊皮户籍册,在厚厚的白色樟脑粉剂下沉睡,却又在破门而入的光线下狰狞苏醒。每一册封面上,郁金香文字清晰地标注着冰冷的分类标签:“ZuiverheidChinees”(华人纯度)、“PercentageInheemsBloed”(土著血统百分比)、“KleurlingKlasse”(混血等级)……随意翻开任何一册,里面不仅记录着每一个名字的出身、信仰、体貌特征,更附带着荷兰殖民当局如何根据这些档案进行分化、挑唆、构陷、杀戮的详细密令原件:1832年的“椰林械斗”惨案,档案深处清晰地记录着荷属总督府秘密向对峙双方发放步枪和火药的手令;1857年蔗糖工大暴动,档案揭露根源在于荷兰工头接到密令,故意克扣土著工人薪水去补贴华人监工……
  
  李定边的脸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这些散发着腐朽毒气的柜山卷海,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彻底抹去。他从副官手中夺过一支熊熊燃烧的松脂火把,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点火!”
  
  火把如同陨星,呼啸着被投入堆积如山的档案深处。轰!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上去,瞬间腾起!烈焰如活物般翻滚扭曲,那些珍贵的、罪恶的、冰冷的羊皮纸在高温中迅速卷曲、焦黑、化为飞灰。火影摇曳中,无数燃烧的碎片飘飞升腾:一张印着华人商号“荣记”红章火漆印记的残页烧得通红;一张绘制着土著巴勇部落守护神图腾的扉页在烈焰中徒劳地挣扎最后的神韵;一张粘着一个混血少女廉价肖像的卖身契在火苗尖尖上舞蹈……焦黑的纸灰如同千万只被释放的怨毒黑蝶,在灼热的气流中盘旋翻滚,每一片上都烙印着“Zuiver”(纯血)、“Gemengd”(混血)、“Inferieur”(劣等)这些如同诅咒的字眼。火焰最后吞噬到最底层一册异常厚重、封面题着“HUWEIJK–CHINEES&INHEEMS”(华夷通婚录)字样的深黄色羊皮大册。其扉页上,是最后一任总督优雅华丽的花体手迹签名,下方是他亲笔题写的执政箴言,此刻在烈焰中显得格外刺目:“VerdeelenHeers,zoalshetSplijtenvanBananenplanten”(分而治之,如分割香蕉茎干般轻易)。
  
  火焰吞噬了一切痕迹。灼热的灰烬被炙热的气浪裹挟着卷上半空,在布罗莫火山苍凉的血色暮霭中,短暂而诡异地凝聚成一座巨大、模糊、象征着所有苦难与分隔的碑影。但转瞬即逝。
  
  “冷却!收集!”李定边下达了新的命令。
  
  士兵们挥汗如雨,用巨大的铁铲和麻布,小心翼翼地收集起那些尚且滚烫的灰烬。向导和当地的土著战士们排着沉默的队伍,合力推来了用火山岩土和布罗莫山泉水调制的特种混凝土泥浆。灰烬被均匀地、带着某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掺入沉重的泥浆之中。这是共生碑的第一块基石。
  
  第一个上前的,是年轻的土著战士巴勇。他脸上刻着古老的黥面纹路,沉默地抽出一把闪亮的巴冷刀(一种土著短刀),在自己黝黑、健硕的左臂上利落地割开一道深痕。滚烫的鲜血汩汩涌出,他毫不吝惜地将热血浇入那散发着余温、混杂着档案灰烬与火山岩灰的混凝土浆之中!赤红的血线与深黑的灰烬在泥浆里扭曲、纠缠、渐渐融为一体。
  
  李定边,这位手握万千将士生杀大权的统帅,默然上前。他用手指蘸了蘸木桶里那混入血液与灰烬的、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粘稠泥浆。然后,他以指为笔,以碑为纸,在已初具形态的巨碑基座正面,饱蘸心血与灰烬,工整有力地写下两行文字:一行是遒劲挺拔如青铜重器的汉隶:“此恨属殖民者”;另一行是古朴刚健、刻满历史沧桑的爪哇古体文:“TANAHINIMILIKMEREKAYANGBERSAUDARA”(此土属共生者)。
  
  当陈敬之撑着竹杖,风尘仆仆,在夕阳彻底沉入火山口的那一刻赶到布罗莫山下时,正看到年轻的战士巴勇再一次提起臂膀,将饱含自己热血的灰烬泥浆奋力泼入碑体的木模之中。少年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砸在已半凝固的碑石之上,留下一个个细微却深刻的凹痕,如同无声的暴雨击打着干渴的大地。碑石旁巨大的篝火堆在暮色中冲天燃烧,火焰几乎将半山映红。篝火旁,一个只有半边耳朵、穿着油腻围裙的老华人铁匠周世勤,正将一筐筐从泗水城收来的荷兰铜币(印着殖民女王头像的劣质铜板)投入自制的坩埚内。高温下铜板扭曲熔化,化为赤红刺目的铜水。老人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用沉重的铁钳夹起坩埚,精准地将滚烫的铜液注入巨碑顶端特制的砂模——那是一个熔铸着威武袋鼠与赤炎金龙紧紧相缠、共同衔起一枚橄榄枝的雕像!
  
  跳动的火光将老人佝偻的身影映照在巨大的碑体上,忽明忽暗,那缺了半片、边缘残缺不平的耳朵,在火光的勾勒下异常清晰——那是十年前在荷兰人的胡椒种植园里,因为多看了一眼工头的账目,被监工用削甘蔗的弯刀随手割去的无声耻辱。
  
  “陈大人……”老周在通红的炉火前直起腰,粗糙如松树皮的脸上汗水和煤灰混杂流淌。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豁牙的笑容,眼睛在熊熊火光中显得异常明亮、湿润,“我老周打了一辈子铁,浇了千万斤铁水,可只有这一回,”他用布满厚茧的手抚摸着还散发着惊人热度的模具外壳,“我才真真觉着……这铁水,有血肉的温度。”
  
  万里之外,法兰西帝国的心脏,土伦军港。晨曦被震耳欲聋的二十八响皇家礼炮彻底撕裂!法兰西皇帝拿破仑三世,身着华贵的海军大礼服,胸前勋章闪耀如星。他抽出腰间那柄作为皇权象征、镶满宝石的祖传佩剑——相传曾是“太阳王”路易十四的遗物——利刃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慑人的寒弧,精准地削断了悬挂着的香槟酒瓶颈。琥珀色的酒液如瀑布般淋溅在“拿破仑号”威严雄壮、刚刚下水、舰艏还系着圣花彩带的铁壳蒸汽战列舰舰艏之上。这艘寄托着法兰西帝国海上野心的巨兽完全符合历史记载:三层甲板上密密麻麻排列着九十门闪耀着重金属幽光的线膛炮(主炮为恐怖的36磅);古老的木质船壳外首次铆接了厚达四点五英寸的均质锻造铁甲;巨大的蒸汽锅炉和往复式蒸汽机设计功率高达九百五十马力,以提供澎湃动力,但舰体上依旧保留了象征昔日风帆舰队无上荣耀的辅助风帆系统,新旧交织,如同皇帝复杂面孔的两面。
  
  拿破仑三世站在高高翘起的“拿破仑号”舰艏,身后金线刺绣的猩红披风被强劲的海风猎猎掀起,如同不熄的战火,露出腰间那柄寒光四溢的路易十四佩剑。舰体在巨大的干船坞中巍峨如山岳,其侧舷两舷炮窗开启,伸出的黑洞洞炮口森然如巨兽獠牙排列,静默地指向远方地平线,仿佛是帝国权力无声的审判台。
  
  “陛下,以数据为证,”皇家海军总工程师拉普拉斯爵士深鞠躬,动作使得他头上雪白的假发滑稽地滑落了一绺,“此舰设计航速十二节,舰体铁甲能在八百码外从容抵御三十磅实心弹丸的轰击!恕臣直言,当今海洋,所有约翰国的风帆战舰,无论其吨位炮甲如何,在此舰面前,都将如玩具纸船!”
  
  拿破仑三世的脸上泛起志得意满的笑容,正欲举起手中盛满香槟的水晶杯。然而就在这时,侍从官面色惨白,脚步踉跄地冲上舰桥,呈上一张墨迹未干的电报——源头是秘密潜入悉尼的帝国情报局王牌“夜莺”以生命为代价送回的速写!速写上是简易勾勒的几张图样,线条狂乱颤抖,旁边密密麻麻满是凌乱惊骇的法文注释。皇帝手指间那支雕工精美的银质单筒望远镜猛地僵在半空。他只扫了一眼那几张关键的图样,瞳孔便骤然收缩!
  
  一张画的是一个巨大的、显然不是船壳上的半封闭旋转炮塔!旁边注释如针刺眼:“悉尼干船坞…伏波级改进型…其旋转炮塔采用全新双缸液压传动系统…无需费力手摇…实测炮塔转速均匀…约三秒转动倾角一度!精准恐怖!”旁边的齿轮结构细节速写,仿佛隐隐传来了异国机械精密咬合的可怕低鸣!
  
  另一张更加惊悚——是“吉野级”巡洋舰(可能是炎华帝国的新锐高速舰)清晰的舰体龙骨截面结构透视草图,流线型被刻意强调!上面一串手写的数字更让工程师拉普拉斯爵士看了如遭雷击,失声惊呼:“最高航速——二十二节?!怎么可能?!上帝!我们……我们还在为突破十二节举行这样的盛宴?!”
  
  “喀嚓!”一声清脆刺耳的爆响!拿破仑三世手中那只水晶酒杯瞬间化为无数璀璨的星芒碎片,混合着香槟溅落在冰冷的甲板上。“立刻!”皇帝的声音冰冷如极地冰川,皮鞋无情地碾过脚下的玻璃碎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提审阿尔及尔死囚营的十三号工程小组!给朕把他们架过来!告诉他们——”他猛地回头,眼中燃烧着羞愤与暴怒,如同被激怒的狮子,“画出这种高效蒸汽轮机的原理图纸,立赦其十年苦役!若画不出,明天就把他们活着扔进撒哈拉腹地喂秃鹫!告诉他们,朕想听听骨头被啄食的声音!”
  
  泗水城的最新进展通过加密电报飞越重洋,在电火交织中抵达堪培拉紫宸殿时,胡泉正端坐于殿内深处。他面前宽大的御案上,整齐地铺展着一幅裱糊精致的巨大拓片。正是李定边遣八百里加急送回的第一块共生碑石面上的铭文拓印。血红色(当时用混着血、黑灰和铁锈的颜料所书)的双语铭文——“此恨属殖民者,此土属共生者”——在跳动的铜灯灯光下仿佛有了生命,与紫宸殿内铜鹤香炉袅袅腾起、凝成古剑的青烟悄然缠绕、旋转,最后不分彼此。
  
  胡泉展开电文,陈敬之那因肺痨咳血而越发虚浮断续的笔迹(电报员忠实地还原了每个颤抖的字划),却传递出如同铁砧上锻造出的坚定内核:
  
  “泗水土地清册已按《同泽法典》重编核准,各得其地;
  
  混血者阿黛拉当选新城议事会议事代表;
  
  卡鲁长老之长孙于官立新设双语学堂担任爪哇语主教授业;
  
  华人商会七家核心商号,自愿捐出三成纯利,筹建首座跨族属、不分信仰之‘同泽医馆’;
  
  人心所向之秤…或可初称……”
  
  胡泉久久凝视着最后几个字,又缓缓抬头,望向那幅拓片。那血色的文字,那袅袅的青烟,仿佛正无声地交织熔铸,在他面前凝成一幅巨大的、无形的、名为“山河”的新契约。铁舰仍在争流于未知的怒海,熔金之印则正艰难地烙在异域的土壤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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