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岁暖灯昏
第五十四章 岁暖灯昏 (第1/2页)寒意渐硬,凝在赵老七客栈旧窗格蒙尘的蛛丝上。年三十晌午一过,镇上的喧嚣反倒沉了下来,像是锣鼓猛敲过后的嗡鸣余音,渐渐被一种更为粘稠、裹着油烟气味的寂静取代。厨房里,整猪头、蹄髈都在最后上色,深褐酱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黏连的气泡。铁锅沿儿上沁出的油花凝结、变白、又融化。伙计老王捧着大盆炸焦了边的鱼块穿过堂屋,热腥气顶得人肺管子都腻住了。
云昭提着一壶滚开的水走向后院。天井里水缸结了层薄冰,冻住的枯叶像是嵌在水晶里的标本。他呵出的白气撞在冰面上,散不开。后院水井旁,楚槐正和一个脚商争得面红耳赤。脚商指着堆在廊下的七八篓冻梨:“我一路用棉套裹着来的!你看这表皮上的霜,正经延州白皮冻梨!就这价,再低我就折本回去了!”楚槐手指用力掐开一个冻得硬邦邦的青皮梨,掐出条缝,里头冰晶裹着的淡黄果肉透出凉气儿:“您这‘霜’闻着可掺了硝石味儿?还有,延州梨皮薄核小汁多,你这皮厚得能当鞋垫!”
云昭绕开他们。客栈门前新挂起了老板娘亲自糊的几盏红灯笼,骨架有点歪,浆糊没干透,红纸边缘还泛着湿印子。一个身影缩在灯笼底下靠墙的条凳上,是守影人。他从斗篷深处伸出手,指尖粘着一小粒不知哪里捡来的熟糯板栗仁,小心地用指甲把那点软塌塌的金黄抠下来,再飞快地塞进兜帽深处,斗篷边缘随之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在暗处悄然啮食。
傍晚压下来的特别沉。天幕是洗褪了色的靛蓝,低垂着,河对岸和镇子里的炊烟混杂着水汽往上浮,却沉重得拖泥带水,把最后一点天光都吸尽了。赵老七扯着嗓子,挨门挨户塞了些染得红得不自然的硬壳花生,又往灶房梁柱上贴了张他亲手写的歪歪扭扭的“神茶郁垒”符纸。老王在大堂点了盏最大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油烟熏染过的灯罩里摇曳,人影投在油腻腻的墙壁上,庞然而蠢笨地晃动。
守岁的火盆架在堂屋中央,炭火是新换的上好白炭,却吝啬地只垫了薄薄一层,火苗蔫蔫地舔舐着漆黑的炭块边缘,勉强维持着一点暖意,不足以驱散边角处顽固的寒气。盆沿围着几条发黑的矮板凳。
“大伙儿守岁讨个吉利,都坐近些!”赵老七招呼着。他脸上被灶火烤得油亮,搓着手,挨个儿给围过来的住客和伙计发用粗草纸临时包的“红包”,里头装着三两个铜板,外加一块指甲盖大的麦芽糖粘糕。
楚槐手里攥着个油浸浸的核桃,用门牙仔细啃着缝隙,眼巴巴盯着火盆上煨着的那一小砂锅红枣桂圆甜汤。“甜味儿出来了!”他抽着鼻子,使劲闻着锅里飘出的暖甜白气。
敖锐则安稳得多。他从随身的一个布囊里摸出几个油光水滑的枣木陀螺,还有一串磨得圆润溜滑的细石子。他把两个陀螺往铺了火盆灰的地上一转,它们便嗡嗡响着立住旋转,他则灵巧地将石子一颗颗投入旋转的陀螺中央凹陷处。“这叫‘招财进宝’,”他抬眼对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笑笑,昏黄灯光落在他花白的长须上,“娃娃来,摸摸看,沾个财气儿。”那孩子怯生生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飞速旋转的陀螺尖儿,又像被烫着一样缩回去,钻进娘亲怀里咯咯笑起来。
月汐坐在云昭身旁一张小板凳上,身上裹着一件不知赵老七从哪里翻出来的旧棉袄,宽大得几乎把她整个人埋进去,只露出一张被火光映得微红的脸和一点银白的鬓角。她怀里小心翼翼抱着一碟刚炸出锅的红薯条。那红薯是伙计老王在后院地里翻出的最后几个,留着虫眼的小疙瘩切成条,裹了薄薄一层面粉下锅,炸得焦黄酥脆,散发着粗朴又勾人的甜香。她捻起一根,递向云昭。云昭伸手接了,指尖触到她因洗菜而微微发红、还有些粗糙的指腹。红薯条温烫松软,咬开是热乎甘甜的红瓤,带着土地气的朴实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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