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酿祸心
再酿祸心 (第2/2页)"只要大人护我周全,自然是大人的。"李万贯立刻接口,眼角余光瞥见陈茂袖口的翡翠扳指——那是他去年用三引盐的利润换来的,每引盐需向盐运使司缴纳"余盐银"五钱,而他通过虚报井灶数目,将余盐银截留了四成。他知道,陈茂的算盘正在拨弄:千亩良田的赋税政绩、盐井的走私利润、铸币铜料的回扣,足够让这位巡抚大人冒险——毕竟在「京察大计」中,钱粮政绩比清廉名声更重要,而他的盐井,能补上重庆府三成的盐税缺口。
深夜,陈茂书房的暗格发出"咔嗒"轻响。李万贯跟着他钻进密室,墙上挂着的蜀地舆图被烛火映得发红,涂山旁的长江水道用朱砂标着"盐运主道",旁边注着"每引盐水运脚银五分",这是《漕运则例》里明载的官价。陈茂从紫檀木匣里取出半本账册,正是三年前的铸币底档,其中一页贴着两张宝钞——那是他私扣铜料后,让李万贯在黑市兑换的现银,共计一万二千两。按《大明宝钞通行条例》,宝钞一贯折铜钱一千文,但黑市早已贬至三折,唯有换成实银才能疏通关节——这正是他们不愿留下宝钞痕迹的原因。
"上次商队遇袭没能毁了工坊,倒是让林宇那小子得了民心。"陈茂指尖划过舆图上的涂山,停在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那里标着"涂山官炉"四字,炉旁注着"岁铸十万贯"的小楷,"这次,我们要让他护炉的幌子彻底撕破。"他的手指敲了敲"苗疆"二字,"峒主上次索要的盐引额度是多少?"——苗疆诸部不产盐,全赖汉商输入,每引盐可易马一匹,这是《茶马司志》里明载的等价交换,也是他与峒主秘约的根基。
李万贯盯着账册上的红笔字,想起与峒主的密约:每月十引盐,换得五百斤毒雾所需的七叶一枝花。"回大人,峒主仍要每月二十引。"他凑近陈茂,耳语声惊起梁上尘埃,"他们的商队常走的秘道,正好穿过工坊后山——若商队携带私盐被‘查获’,林宇护炉不力的罪名便坐实了。"他没说的是,按《盐引条例》,私盐超百斤者,运盐人充军,护盐官罚俸,而五千斤私盐足够让林宇从「卓异」考评为「不职」,根据《宪纲事类》,这种考评结果足以让林宇贬官三级。
陈茂的目光在舆图上的"苗疆"二字停留片刻,心中计算:二十引盐的官价是两千两,黑市却值四千两,中间的差价足够堵住峒主的嘴。"不过,"他转身拍了拍李万贯的肩膀,"流寇肆虐的戏码,得做得像真的——比如在工坊周边‘查获’五千斤私盐。"他知道,《大明律・盐法》规定:"私盐事发,护盐官知情故纵者,与私盐同罪。"而林宇作为知府,正是护盐官之首,一旦坐实「纵私」之罪,便是杖一百、徒三年的下场。
密室的烛火突然被穿堂风带得歪向一侧,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舆图上,像两具交缠的骷髅。李万贯忽然觉得后背发凉——若私盐案牵扯出盐井的产能,他每年向盐运使司虚报的三千担盐产便会暴露,按《盐井考》,虚报案产者,井灶充公,商人杖一百。但他很快笑了:只要搞垮林宇,新上任的知府只会更依赖他的盐引网络——毕竟整个蜀地,唯有他的井灶能每月供应五十引官盐,这在《四川盐法志》的「井灶名录」里,是盖着盐运使司大印的事实。
五更天,秋雨转急。李万贯躺在巡抚衙门的客房里,摸着袖中另一张地契——渝州盐井十处,每处井灶标注着"日产能百担",按《四川盐法志》,此等高产井灶需向朝廷缴纳"额外课银"每担一钱。这是他最后的筹码,若陈茂吞掉良田却不出兵,他便用盐井勾结苗疆,断了巡抚衙门的盐税来源——要知道,重庆府每年二十万引盐税中,有三成来自他的井灶,这在户部的《盐课提解单》里,是用红笔圈注的重点税源。
床头烛台上,烛泪堆成了小小的坟茔,火苗映着他的算盘:盐井日产能百担,每担赚银一钱,十日便是百两,足够养三百死士。而信笺上的"蜀地铸币权尽归贵部",意味着他能私铸劣币,用七成铜料铸出足额铜钱,每贯可赚三钱——按户部规定,铜钱成色需铜七铅三,而他计划改为铜五铅五,如此一来,十万斤铜料可铸一万五千贯,比官炉多出五千贯。这种「减铜加铅」的手法,正是《钱法奏疏》里痛陈的「奸商舞弊之尤」。
雨声渐歇时,李万贯听见窗外传来马蹄声。那是陈茂的心腹,带着盖着私印的密信,正往苗疆方向疾驰。信上写着:"事成之日,蜀地铸币权尽归贵部,朝廷饷银三成回扣照付。"信笺底部的小字"以私盐为引,借流寇之手",是他与陈茂的双重保险:私盐栽赃坐实林宇失责,流寇背锅掩盖官商勾结,而铸币权的三成回扣,将成为陈茂无法拒绝的毒药——毕竟在铸币过程中,「火耗」「铜耗」等名目,足够让他们每年多赚数万两白银,这在《户部会计录》的「铸币盈亏表」里,是永远对不上的烂账。
黎明的天光透进窗棂,照见李万贯鞋底的红胶土——那是蜀地的血,也是他发家的根基。他望着巡抚衙门的飞檐,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工坊外捡铜渣,那时每斤铜渣可换半升米,而现在,每斤铜料在黑市可换三钱白银。如今他手中的地契、账册、密信,哪一样不是用《大明律》的漏洞堆成?而这场以盐引为盾、铸币为矛的搏杀,才刚刚开始——就像长江里的漩涡,一旦卷进去,便再难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