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椒田里的誓言
第二章 椒田里的誓言 (第1/2页)晨光刺破铅灰色的云层,像一把迟钝的刀,勉强割开大李村上空残留的阴霾。泥泞的土路被晒出龟裂的纹路,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浸泡后又蒸腾起的浓重土腥气,混杂着腐烂秸秆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李小武的胸口。
他坐在堂屋破旧的长条板凳上,面前矮桌上的稀饭早已凉透,凝出一层薄薄的粥皮。右手缠着母亲王秀兰用旧布条匆忙裹上的绷带,粗糙的布面摩擦着伤口,传来阵阵闷痛。
父亲李大山蹲在门槛外,背对着他,“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浓重的烟雾缭绕着他佝偻的背影,像一尊沉默而顽固的石像。堂屋里死寂一片,只有烟锅磕碰石阶的轻响和灶膛里偶尔爆出的柴火噼啪声。
“包地?”李大山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他依旧没回头,只是把烟锅在石阶上用力磕了磕,几点火星溅落在潮湿的地面,瞬间熄灭,“包哪块地?包来干啥?”
李小武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泥土、烟草和草药味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紧。他盯着父亲布满补丁的后背,一字一句道:“村西头,老河滩边上,靠界碑石那块荒地。十亩。种辣椒。”
“砰!”
李大山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不像个刚“心梗”过的人。他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翻涌着震惊、愤怒和一种被冒犯的难以置信。手里的旱烟杆被他狠狠掼在地上,黄铜烟锅砸在石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断成了两截。
“你!你个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他一步跨到李小武面前,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儿子鼻尖上,剧烈的喘息带着浓重的烟味喷在李小武脸上,“种辣椒?在那鸟不拉屎的烂河滩?!那是人能种东西的地吗?全是砂礓石!旱天硬得硌脚,涝天能养王八!祖宗八辈都没人打那地的主意!你读了几年书,本事没见长,倒学会败家了?!”
王秀兰从灶间慌慌张张跑出来,手里还抓着湿漉漉的抹布,脸色煞白:“小武啊,你爸说得对!那地……那地邪性!早年老孙头不信邪,非要去开,结果一锄头下去,锄把断了不说,人回去就发高烧,躺了半个月!都说那底下埋着不干净的东西……”
“妈!那都是迷信!”李小武霍地站起身,凳子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比父亲高半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胸膛剧烈起伏,“我测过!那地排水性好,砂壤土,光照充足,最适合种朝天椒!省农科院的数据库都查得到!砂礓石多,我可以用深翻机!土壤贫瘠,我能科学施肥!别人种不了,不代表我李小武种不了!”
“省农科院?数据库?深翻机?科学施肥?”李大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布满沟壑的脸颊肌肉抽搐着,发出一串短促而尖锐的冷笑,“呵!呵呵!能耐了!真能耐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那些洋玩意儿,在这山旮旯里顶个屁用!钱呢?买深翻机?买化肥?钱从天上掉下来?就靠你撕烂的那张破纸?!”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李小武梗着脖子,声音同样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有奖学金!有实习攒的钱!不够,我去借!去贷!这地,我包定了!”
“你敢!”李大山目眦欲裂,猛地扬手,一个巴掌带着凌厉的风声就要扇下来!
王秀兰尖叫一声扑上来死死抱住丈夫的胳膊:“大山!你疯啦!孩子手还伤着!”
李大山的手臂被妻子死死箍住,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瞪着儿子,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充满了失望、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凉。最终,他猛地甩开王秀兰,像头暴怒又无计可施的老牛,喘着粗气,一脚踢开地上的半截烟杆,踉跄着冲出了家门,只留下一声嘶哑的咆哮在压抑的堂屋里回荡:
“滚!有本事你就去!赔掉裤子也别回来哭!老子没你这个败家子!”
正午的太阳毒辣辣地悬在头顶,像一只巨大的白炽灯泡,无情地炙烤着刚被雨水冲刷过的土地。
老河滩边上,那片被村民视为禁忌的荒地袒露在灼热的阳光下。
地如其名,靠近干涸的河床,满地是灰白色的砂礓石,大大小小,棱角分明,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稀疏的几丛枯草蔫头耷脑,空气被晒得扭曲,视野里一片蒸腾晃动的热浪。
李小武独自一人站在荒地中央,脚下就是那块半截埋在土里、字迹几乎磨平的风化界碑石。热浪裹挟着砂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喉咙发干。他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砂礓石,沉甸甸的,棱角硌手。昨晚的豪言壮语在眼前这片贫瘠、滚烫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单薄和可笑。深翻机?钱在哪里?科学施肥?启动资金在哪里?父亲那声“败家子”的咆哮和母亲惊恐的眼神,像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哟!这不是咱村的大学生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河滩对面传来。
李小武抬头望去。只见同村的赵二虎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晃悠着走了过来。他穿着件洗得发黄的无袖汗衫,露出两条刺着拙劣青龙纹身的胳膊,脸上带着惯常的痞笑,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在李小武身上刮来刮去。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时游手好闲的年轻人,都抱着胳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看热闹的神情。
“武哥,大晌午的,搁这河滩上晒人干呢?”赵二虎走到近前,一脚踢飞一块小石头,石头骨碌碌滚到李小武脚边,“还是……真打算在这鬼地方刨食儿?”他故意把“刨食儿”三个字咬得很重,引来身后一阵哄笑。
“听说你要包这十亩烂地?种辣椒?”赵二虎凑近一步,一股浓重的劣质烟草味喷到李小武脸上,他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啧啧啧,到底是读书人,想法就是跟我们这些土包子不一样!这地,埋死人都嫌硌得慌,你种辣椒?辣椒苗能扎得进这石头缝?还是说……”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李小武缠着绷带的右手,又落回他脸上,笑容变得恶意满满,“昨晚跟你爹干架,把脑子也打坏了?”
哄笑声更大了。一个瘦高个嬉皮笑脸地接口:“虎哥,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大学生,那是科学!说不定啊,人家有办法让这石头缝里长出金疙瘩来!”
“就是就是!到时候发了财,可别忘了拉咱这些穷乡亲一把啊!”另一个矮胖子也跟着起哄,语气里满是讽刺。
李小武攥紧了拳头,缠着绷带的右手传来一阵刺痛。他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太阳晒,而是被这赤裸裸的羞辱灼烧着。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跟这些人争吵毫无意义,只会让他们更加得意。他需要的是行动,是证明!
他不再理会赵二虎一伙人的聒噪,目光死死盯住脚下这片滚烫、荒芜的土地。他猛地蹲下身,不顾右手钻心的疼痛,用左手狠狠扒开脚下混杂着碎石块的泥土!一下,两下……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沙砾,指尖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渗出细小的血珠。但他不管不顾,像一头固执的困兽,疯狂地向下挖掘!
“嗬!这是要现场表演‘点石成椒’?”赵二虎抱着胳膊,嗤笑道。
泥土被刨开一个浅坑,底下依旧是灰白坚硬的砂礓层。汗水混着泥土,顺着李小武的额角、脖颈不断滚落,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衫。赵二虎等人的哄笑声、嘲讽声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但他充耳不闻,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左手上,近乎机械地向下、向下……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淹没,动作开始变得迟滞时,左手小指的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与周围砂礓石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触感……光滑,微凉,带着一种人工打磨过的圆润弧度!
李小武的心猛地一跳!他压抑住狂涌而上的激动,动作变得更加小心和迅捷。他拨开覆盖其上的浮土和碎石,更多的部分显露出来——那是一个陶罐!一个深褐色、表面布满细密螺旋纹路的陶罐口沿!罐口不大,被厚厚的泥土封得严严实实,但罐身埋在土里的部分,显然还很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