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遗忘的祭品
第一章 被遗忘的祭品 (第2/2页)沈聿的书房位于祖宅最核心的“静思堂”东侧翼楼,独门独院,守卫森严是出了名的。据说他处理沈家最核心的机密都在此处,寻常人等,哪怕是沈家本家的几位长老,未经传唤也绝不敢轻易踏足。
林晓晓如同一抹真正的幽魂,贴着冰冷的墙壁阴影移动。她熟悉沈府的地形,这是她和姐姐小时候无数次探险留下的宝贵经验。避开几处固定哨的位置,绕开巡夜护卫必经的路线,专挑那些假山石洞、茂密花木作为掩护。湿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气息。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浸湿了后颈的衣领,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她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寒冷和疲惫,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和眼睛上,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和光影的移动。
终于,她潜到了静思堂翼楼的后墙根下。这里背阴,少有人来,墙根下长满了湿滑的青苔。她抬头望向二楼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那是沈聿书房的位置。此刻,窗内一片漆黑。他不在?还是已经歇下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不敢有丝毫大意,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仔细辨认着周围的动静。确认四下无人后,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了墙上一处粗糙的石缝和旁边一株虬结的老藤。小时候,她和姐姐玩捉迷藏,姐姐就曾带着她从这里攀上过翼楼的屋顶!虽然多年过去,但肌肉的记忆似乎还在。
她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将碍事的裙摆再次往腰带里掖紧,然后,手脚并用,凭借着记忆和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开始向上攀爬。粗糙的墙面磨蹭着她的手掌和膝盖,湿滑的青苔几次让她脚下打滑,险些跌落。每一次的惊险都让她心跳骤停,冷汗涔涔。她死死抠住石缝,指甲几乎要翻折,终于,指尖够到了那扇雕花木窗的窗棂。
她稳住身体,像一片叶子般紧贴在冰冷的窗沿下,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侧耳倾听,窗内依旧一片死寂。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试探着去推那扇窗。
纹丝不动。从里面闩上了。
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一半。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不!她不甘心!目光焦急地扫过紧闭的窗户,忽然,她发现其中一扇窗的雕花格栅下方,似乎有一道极细微的缝隙!也许是年久失修,也许是木质变形。她立刻从发髻里拔下那根最普通的木簪,用簪尖小心翼翼地去挑动那道缝隙里的窗闩。
时间在紧张的对峙中一分一秒流逝。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滴落在窗台上,瞬间被冰冷的木头吸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窗闩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成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眩晕。她强压住激动,屏住呼吸,用尽全力稳住颤抖的手,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窗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上好松烟墨、陈旧书卷和一种冷冽雪松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属于沈聿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她像一尾滑溜的鱼,无声无息地钻了进去,反手轻轻地将窗户虚掩上。书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巨大书案、高耸书架和博古架的庞大轮廓,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怪兽。
她不敢点火折子,只能凭借记忆和对房间布局的模糊感知,摸索着前进。脚下是厚实柔软的地毯,吸去了所有的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静谧。她摸索着绕过巨大的书案,指尖不小心碰触到冰冷的砚台,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吓得她立刻僵住,心脏几乎跳出喉咙。等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任何反应,才敢继续动作。
她的目标是书案。姐姐曾说,沈聿习惯把重要的私人物件放在书案左手边最下方的抽屉里。她摸索着,终于触到了那个黄铜拉环。抽屉没有上锁!她心头一喜,小心翼翼地拉开。
抽屉里东西不多,整理得一丝不苟。她摸索着,指尖掠过冰冷的印章盒、成沓的信封……忽然,她摸到了一个触感截然不同的东西。很薄,像是一卷纸。她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将其抽了出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点极其微弱的光线,她勉强辨认出——这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纸。边缘烫着繁复的金色缠枝莲纹,透着一股庄重与喜庆交织的矛盾感。
婚书!
她颤抖着,几乎是屏住呼吸,一点点将折叠的婚书展开。指尖抚过上面清晰有力的墨迹——“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这是沈聿的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迅速向下扫去,寻找那个本该镌刻在沈聿名字旁边的、属于新娘的名字。
新郎:沈聿。
新娘:……
新娘名字的位置,一片刺目的空白!
不是墨迹褪色,不是涂抹,就是一片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的纸!仿佛那个位置,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任何名字!这张象征着婚姻契约、本该填满祝福和承诺的婚书,新郎的名字清晰无比,而新娘的位置,却是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空洞!一种冰冷的、诡异到极点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林晓晓,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这比遗忘更可怕!这是存在本身被彻底抹除的铁证!连承载契约的纸张都在否认她的存在!
“姐姐……”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声绝望的呜咽冲破喉咙。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那片象征虚无的空白。
就在这时!
“谁?!”
一声低沉、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厉喝,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书房门口炸响!
林晓晓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像被闪电击中般猛地转过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廊下微弱的灯笼光,矗立在门口。黑暗勾勒出他冷硬如刀削的侧脸轮廓,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睛,即使在浓重的黑暗里,也锐利得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穿透了空间,精准地锁定了书案后那个僵硬的、小小的身影。
沈聿!
他不是应该在主院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晓晓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她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书案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手中的婚书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拿捏不住。
完了!被发现了!
沈聿的身影动了。他没有立刻冲过来,而是如同暗夜中无声逼近的猛兽,一步一步,沉稳而极具压迫感地踏入书房。厚厚的地毯吸去了脚步声,却让那无形的威压更加沉重,如同实质的山岳,沉沉地压向林晓晓。他随手带上了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中如同丧钟敲响,彻底断绝了她逃生的后路。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杀机。书房里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林晓晓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逃!必须逃!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驱使着她。她猛地将手中那张空白的婚书朝沈聿的脸狠狠掷去,同时身体像离弦之箭般向旁边一闪,企图绕过巨大的书案,冲向那扇她进来的窗户!
然而,她的动作在沈聿眼中,慢得如同慢放的画面。他只是随意地一偏头,那张轻飘飘的婚书便擦着他的耳际飞过,无声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而林晓晓的身影刚刚窜出书案的阴影,一只冰冷如同铁钳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扼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呃!”巨大的力量瞬间剥夺了她的呼吸和声音!喉骨在可怕的压迫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双脚瞬间离地!她被那只手死死地按在了身后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眼前金星乱冒,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冰冷的墙壁紧贴着后背,扼住喉咙的手如同烧红的烙铁,带来灼痛和致命的窒息。林晓晓双脚徒劳地蹬踹着空气,双手死命地去掰那只铁钳般的大手,指甲划过对方手腕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却如同蚍蜉撼树,纹丝不动。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沈聿的脸庞在黑暗中近在咫尺。他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窗外透进的惨淡微光下,如同寒潭深渊,清晰地映出她因窒息而扭曲、涨红的痛苦面容。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漠然,以及一丝被冒犯领地后升腾起的、纯粹的杀意。
“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森寒,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林晓晓濒临崩溃的意识里,“谁派你来的?盗取何物?”扼住她喉咙的手指,又施加了一分力,清晰地传达着最后通牒的意味。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地笼罩下来。就在林晓晓的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渊时,求生的本能和心底那点对姐姐的执念,如同火山底部最后翻腾的岩浆,猛地爆发出来!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不再试图掰开那只手,而是猛地抬起颤抖的右手,死死指向书案的方向!她的眼睛因为极度的窒息和激动而暴突,死死盯着沈聿,嘴唇艰难地翕动着,从被扼紧的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得不成调、却用尽了她全部生命力的音节:
“画……姐……画……你画的……林晚……姐姐……”
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旧风箱的最后喘息,却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入了沈聿那冰封的意识!
扼住她脖颈的那只铁钳般的手,猛然间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那力道并非松懈,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受控制的痉挛!
沈聿那双万年冰封、毫无情绪的瞳孔,在这一刹那,骤然收缩!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一股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他头颅最深处猛然炸开!像有一把烧红的钢钎狠狠捅了进去,再疯狂搅动!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到极点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扼住林晓晓的手下意识地松脱了几分力道。
林晓晓如同濒死的鱼重新落入水中,本能地大口喘息,贪婪地吞咽着涌入肺部的冰冷空气,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她的喉咙。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惊魂未定,却死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沈聿,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指控。
沈聿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死死按住了剧痛欲裂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甩头,似乎想将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混乱甩开。然而,就在他甩头的瞬间,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扫过了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
书案中央,那幅他亲手展开、却又在剧痛袭来前下意识想要拂开的画卷,静静地摊开着。
画上,依旧是那片苍茫浩渺的云海,孤峰耸峙,仙鹤翱翔。然而,在那本该空无一物的孤峰边缘,悬崖之畔——
一个女子的背影轮廓,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不再是模糊的意念,不再是虚幻的云气!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用浓淡相宜的墨线勾勒出的背影!墨迹甚至还未完全干透,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湿润的幽光。她穿着一袭素雅飘逸的广袖长裙,裙裾在无形的风中微微扬起,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长发如瀑,只用一根简单的簪子松松挽住。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凝望着云海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方向。背影纤细,单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孤寂和……悲凉。
这个背影,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撕裂般的悸动,伴随着头颅中那疯狂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沈聿的全身!他按着太阳穴的手指痉挛着,高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微微佝偻起来,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五指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那灵魂深处的风暴。
“谁……那是谁?!”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蜷缩在地的林晓晓身上,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濒临失控的狂乱和……恐惧。
林晓晓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模样狼狈到了极点。听到沈聿这近乎崩溃的质问,她却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无尽悲凉、愤怒和一丝扭曲快意的笑容。她用尽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再次指向那幅画,指向画上那个孤寂的背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里淬炼出来的:
“画……你画的……你心里……记得她!姐夫!你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是林晚!是我的姐姐!是你的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