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晨疏离
第八章 清晨疏离 (第2/2页)这目光让南乔刚刚鼓起的那点勇气瞬间溃散!一种被彻底物化、被剥离所有情感属性的冰冷感再次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在身后一张矮几的金属边缘,发出轻微的闷响。
就在这时,男人终于动了。
极其微小的动作。他原本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只手,极其自然地抬起。动作流畅,没有任何征兆。手臂的线条在阳光下如同精钢锻造的机械臂。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向沙发旁边一张极简设计的黑色金属矮几。
矮几上只放着一件东西。
一只玻璃杯。
材质并非普通玻璃,而是某种极其通透、折射率极低、如同凝结的空气般的材质。杯壁极薄,在阳光下几乎隐形。杯子里盛着大半杯透明液体。水面平静无波,如同静止的冰面。杯底没有一丝杂质,杯壁外侧凝结着极其细密、均匀的冷凝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钻石光芒。
男人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杯子的中段。没有触碰杯口,也没有触碰杯底。动作稳定得如同用镊子去夹取,精密元件。他微微抬起手腕,将那只盛满清水的杯子,极其平稳地递向南乔的方向。
杯口距离南乔的身体还有半臂之遥。稳稳地悬停在空气中。没有靠近一分,也没有远离一分。如同一个设定好距离的自动递送装置。
阳光透过杯壁和水体,折射出极其纯净的光斑,跳跃在南乔低垂的视野边缘。
“喝了。”男人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低沉、毫无起伏、如同电子合成音般的质感。没有命令的语气,没有关心的意味,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必须执行的物理步骤。“补充水分。”
南乔的视线死死盯住那只悬停在半空中的杯子。杯壁凝结的水珠缓慢地汇聚、滚落。那纯净的水体在阳光下折射的光芒,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她身体深处干渴的闸门!喉咙如同被火焰灼烧!胃部因为缺水而隐隐痉挛!
一种原始的、生理性的渴望瞬间压倒了一切!她甚至没有思考!身体的本能驱动着她!那只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抬起!带着一丝颤抖!急切地抓向那只杯子!
她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冰冷杯壁的瞬间——
男人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如同早已预判般地向后撤回了半寸!
极其微小!却精准无比!
南乔抓向杯子的手落空了!指尖只擦过杯壁外侧凝结的、冰冷湿润的水汽!
她的动作僵在半空!愕然地抬头看向男人!
男人依旧面无表情。那只捏着杯子的手稳稳地悬停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抓空的手上,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那微妙的闪避只是一个极其自然的、避免接触的物理规避动作。
空气再次凝固。一种更加尖锐的、被彻底隔绝的冰冷感刺穿了南乔的神经!那杯近在咫尺的清水,此刻却如同被无形的力场隔绝在另一个维度!
她死死咬住下唇。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身体因为缺水而更加虚弱地晃了一下。她强行稳住身形,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那只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谨慎,再次伸向那只杯子。这一次,她的动作慢得像是在拆解一枚炸弹,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男人捏着杯子的手指区域,只敢触碰杯子中段最宽阔的玻璃表面。
冰冷!坚硬!光滑!
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实体!一股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递过来!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迅速而用力地握紧了杯身!杯壁外侧凝结的水珠被她掌心的温度融化,带来一片湿滑的凉意。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杯子凑到唇边!冰冷的杯沿触碰干裂的嘴唇!清冽的液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感涌入喉咙!如同久旱的沙漠突降甘霖!水流冲刷着干涸灼痛的食道,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带着刺痛感的清凉舒爽!她贪婪地吞咽着!喉结剧烈滚动!大半杯水在几秒钟内被她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滑入胃部,带来一阵轻微的痉挛,随即是巨大的满足感。身体的燥热和干渴被迅速抚平。她长长地、带着一丝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握着空杯子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杯壁上残留的水珠顺着她的指缝滑落,滴在地板上。
“醒了就走吧。”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陈述语调。他不知何时已经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那片被阳光撕裂的雨幕,仿佛刚才递水的动作从未发生过。“以后别喝这么多酒。”
话语简洁。没有多余的劝诫,没有情感的共鸣。像一条冰冷的程序指令。他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喝水的动作只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清理步骤,现在该进入下一个环节——离开。
南乔握着冰冷的空杯子,站在那里。身体内部的干渴被缓解了,但心口那片巨大的空洞却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看着男人冷漠的侧脸轮廓,那线条在阳光下如同被冰封的险峰。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因为刚喝过水而湿润了一些,却依旧沙哑,“……叫什么名字?”
问出这句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问。是为了记住这个将她从深渊边缘强行拖拽出来、又用绝对冰冷将她彻底碾碎的人?还是为了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彻底否定后产生的、近乎自虐般的确认?
男人似乎没有听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
就在南乔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转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冰冷空间时——
他的头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动作幅度极小,如同精密的伺服电机驱动。阳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深邃的眼窝里,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平静无波地看向她。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扫描一个需要被标记的临时编号。
短暂的停顿。空气里只有窗外雨水被阳光蒸发的微弱嘶嘶声。
“霍尘渊。”他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如同在念诵一个冰冷的化学分子式。没有任何情绪附加。没有姓氏,没有身份,只是一个代号。
霍尘渊。
三个字如同三颗冰珠,落入南乔死寂的心湖,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只是缓慢地沉入冰冷的湖底。她甚至没有力气去咀嚼这个名字的含义。
她沉默着。握着空杯子的手紧了紧。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此刻的存在。她需要做点什么。结束这场荒谬的相遇。她需要……偿还。
目光扫过房间。那张矮几上,靠近沙发扶手的位置,放着一支笔。一支极其简约、通体哑光黑色、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金属笔。旁边放着一本便签纸。纸张洁白,边缘切割得如同手术刀划过般整齐。
她极其缓慢地挪动脚步,走到矮几旁。放下手中的空杯子。杯子落在光滑的金属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嗒”。她拿起那支笔。笔身冰凉沉重,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质感。她抽出一张便签纸。纸张的质地异常柔韧光滑。
她弯下腰,左手支撑在矮几边缘,缓解肋下的闷痛。右手握着笔,笔尖悬停在洁白的纸面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手腕的抖动,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字迹因为手抖而显得有些歪斜潦草,但清晰可辨。
写完后,她将那张便签纸推到矮几靠近沙发的那一侧边缘。纸张的边缘距离沙发扶手还有几厘米的距离。
“……酒店的钱……”她的声音依旧干涩,“……我会还你……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还有……衣服的钱……”
说完,她直起身。不再看那张便签纸,也不再看沙发上的男人。她转过身,极其缓慢地、拖着依旧酸软疼痛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房间门口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踩在温润的地板上,却感觉如同行走在冰冷的刀锋之上。
身后,没有任何声音。没有回应。没有挽留。没有拒绝。只有窗外阳光穿透雨幕的细微声响,以及……那如同永恒背景般的、绝对的寂静。
她走到门口。门是厚重的、没有任何把手的感应式设计。她伸出手,指尖在光滑的门板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低鸣。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外是酒店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温暖的光线,柔和安静。与门内那个冰冷、洁净、如同实验室般的空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南乔没有回头。她迈步走了出去。脚步踏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身后的门在她踏出后,无声地、迅速地合拢。如同一个被彻底关闭的、冰冷的潘多拉魔盒。
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也隔绝了她那短暂、荒谬、冰冷刺骨、却又在绝望中强行赋予了她一线生机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