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无言的结局
18 无言的结局 (第2/2页)胡成泉死后,三毛向我打招呼,说他昨天态度不好,让我仍到厂里上班,我说什么也不肯去了。姐夫见我吃闲饭,阴阳怪气地说:“生死都是命中注定的!阎王叫你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你如果命中该死,到哪里都躲不过去!”
我不相信每个厂里都有危险,又独自找到一家植绒厂里打工。
植绒厂就是利用电荷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特性,将绒毛粘贴到原料布上!由于绒毛极小,看起来就象灰尘,车间生产时就象下雾似的。我想脏就脏点吧,晚上洗洗澡换换衣服也就干净了!
在植绒厂干了几年,因为村里征地办厂,我就从植绒厂里回来了。
因为征地,乡里给了我家两套房子,另外每年还有几千块钱补助。
在家里没事干,不久我到如皋找了一份送外卖的工作。
因为工作勤奋待人和善,我赢得了不少顾客的喜爱;然而这晚的经历却让我终身难忘。
那是一个寂静的午夜,大多数人都进入了梦乡,而我还忙碌地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这时我看见一位戴着口罩的女子站在马路边,她神秘兮兮地向我招手,然后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问她想到哪里去?她说哪里也不去,就是想找个人说话,她太寂寞了。我听懂了她的意思,于是不由自主地进了她的房间......
大约十天后,我的下身突然红肿疼痛起来。我怀疑自己得了性病,也不敢告诉别人,独自来到县皮肤病性病防治所。医生简单检查后说我得了性病。
我一听差点晕倒,心里恨透了那位女子,她是不知道自己有病,还是故意传染给我的呢?
“快去收费处交钱吧!先交一千块钱,多退少补!”医生见我发愣,立即催促我说。
一千块钱!一千块钱!我现在连一百块钱都没有!到哪里向人借一千块钱呢?而且借钱干什么?医生看我犹豫,立即鄙夷地看我一眼说道:“没有钱看什么病?下一位!”
我和堂弟无话不说,当他得知我得了性病无钱治疗时,忙劝我不必担心,他一定借钱帮我治好。
几天后堂弟陪我去南通市性病防治所检查,第二天去看结果时,医生含糊地说要复检,5天后才有结果。
决定命运的第5天来了。我被告知衣原体、支原体检测都是阳性,而HIV也是阳性!医生说我不仅患有非淋菌性尿道炎,而且还是HIV携带者。
3天后拿病毒载量和免疫细胞的结果。医生安慰说:不要太紧张,你现在只是HIV的携带者。你还没有发展成病人,你还有几年的时间。
艾滋病,医学全名为“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由人类免疫缺陷病毒(HIV)引起。它主要通过性传播、血液传播和母婴传播。我如果不是同时有病,可能暂时还发现不了,它如同一个“隐形杀手”,在不知不觉中侵蚀着人们的健康。
我走的时候,医生友善地要和我握手,我迟疑地拒绝了。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说:振作一点,小伙子!说不出滋味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以后我根本无法入眠。恐惧、绝望令我一次次从床上坐起来,我拼命揪自己的头发,将欲裂的头撞在墙上。没有疼痛,只有恐惧、绝望交替侵蚀我的心……我跟堂弟发火,怪他不应该救我,害我生不如死!堂弟看我愤怒的样子十分害怕,他给我留下一千块钱,和村里人一起去上海挖树去了。
以后的几天,忍无可忍的悔恨和恐惧,常常让我无法呼吸,我必须大口大口地做深呼吸,才可以获得短暂的平静。一想到无缘无故自己就变成一个爱滋病携带者,就好象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我的喉咙,我的心感到被狠狠地击打,全身的痉挛让我呕吐不止,几乎丧失的食欲令身体每况愈下……
我知道我完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强打精神去了如皋各个医院的门诊部,对医生谎称自己失眠,疯狂地收集安定,一共有80片。我想够了,足够我安安静静地离开了,我太累了。
霏霏冬雨,漫天飞舞。在雨中,我一点都不冷,机械、麻木地向前走着。周围没有声音,一点也没有,我什么也听不见。脑海里只有一句话: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整天浑浑噩噩,自杀的念头时不时地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收集的80片安定,它一直就在我的枕头底下,它象魔鬼一样诱惑着我。徘徊在生死边缘,不知如何做出选择?我嚎啕大哭,那种锥心之痛,无以言表。
这是我一生中最阴暗、最痛苦的日子。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开始采办年货,讨论假期外出旅游的计划。而我却在准备死亡。
我开始准备我的后事,可是不久我发现,枕头底下的80片安定没了!妈妈忧伤的眼神告诉我被她发现后扔了。
病魔开始发威,它首先扭曲的是我的心灵。我变得害怕和厌恶年轻的女孩,与她们说话我都心悸。我开始出现幻听、幻视。不停歇的恐惧,如影随形。憎恨,对自己身体强烈的憎恨,不断激起我自我毁灭的冲动。痛不欲生的时候,我疯子一样捶打自己的脑袋,成片的揪下自己的头发,肉体的痛苦似乎是缓解心理压力的唯一途径。我开始酗酒,希望醉后死亡,可是一杯酒下去,我又呕吐不停,有时连胆汁都吐个干净!痛苦过后仍是恐惧和绝望,而死亡也不是那么容易!我曾将家里的电线剪断,分别将火线和棱线抓在左右手里,可是漏电保护器马上断开。我夜里跳到家门口井里,可是浮力又把我托了上来。父亲听到响声赶到,他找来一把铁叉伸到井里,命令我拉住。当我的身子刚出井口,父亲抬手就给我两记耳光!他说他打的不是我,而是附在我身上的鬼魂,不然好好的人怎么想死呢?
有一天晚上,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周围的一切,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过马路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在意过往行驶的车辆。其实,被车撞死,倒也落得干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愤怒的叫骂声惊醒了我,我睨视离我只有一臂距离的车头。当我抬头看那个司机的时候,他突然停止叫骂,摇上车窗,匆匆驾车离去。我想那时我绝望、渴望死亡的眼神吓住了他,他一定认为我是一个疯子……
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这种疾病的可怕,但最可怕的是:你无法向周围的人坦白你的病情,甚至你的亲人和朋友。如果你说了,几乎在一瞬间,你就会失去你的全部:工作、朋友、亲人、家庭。人们避你不及,你更加孤立无援!除了堂弟,任何人都不知我有性病,我对父母也没有说。他们只知我想死,但不知什么原因。爷爷认为我遇鬼!他天天祈求鬼神将他抓去,不要为难他的孙儿……
正当我绝望等死的时候,一位多年没来往的表叔到我家看望爷爷(爷爷是表叔的舅舅)。爷爷八十高龄身体尚好,而我四十出头却面如死灰。表叔大惊,忙问我得了什么病,我想告诉他也没用,便说不知得了何病,医生也查不出来。表叔说现在医院里的医生都是庸医,除了骗钱什么也不会。他们村里有位郎中,今年已经八十九了。他家祖传中医,专治疑难杂症。许多南通、上海医院治不好的病,吃了它的药方都治好了。比如张龙被毒蛇咬,李虎患白血病,最后都好了。郎中已老,从不出诊,看病都在家里。表叔极力怂恿我跟他一起回去。我想死猪不怕开水烫,无非就是骗我点钱,且看他要多少再说。
我当天就跟表叔回家,第二天来到郎中家里。郎中无儿无女鹤发童颜,老伴看样子也有八十多岁。郎中并不与我说话,他只是查看了一下我的舌苔、眼白,叫我给他八十块钱,他开几味中药给我,保证吃完病好。我想哪有这种好事?况且我又不是舌头、眼睛有病,我是......我吞吞吐吐地说明病因,老郎中不等我说完便连连摇头:“不要跟我讲这些东西!有病就有药,你吃完再说。”
我买了中药回来,按照他讲的方法在火上烤,一日三次,一次一碗。不吃还好,吃了药后,我只觉得浑身发烧,除此之外,还伴有寒战、恶心、腹泻等症状。我去找郎中,他说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因为我的身体得了寒症,现在要把身体里的寒气逼出来!
我半信半疑,回来后继续服药,我的体温一下子上升到了41度。父亲让我躺到洗澡盆里,他说用凉水为我降温。
在冷水浸泡下,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只见床边燃着两炉通红的炭火,老郎中坐在我的床前,他说他如果再晚来一会儿我就没命了!因为我体内寒毒甚劲,他为我开的药方都是驱寒加热的,现在用冷水一泡,不仅前功尽弃,而且适得其反!郎中说完又为我盖上两条被子,然后才放心地扬长而去。
这时我感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而且大汗淋漓!
不料第二天早上,我立即觉得神清气爽,体温也恢复正常,好像从来没有得过病一样。
几天后我去南通皮防所检查,医生们全部目瞪口呆,因为我的衣原体、支原体检测全是阴性,HIV也是阴性!
我后来找到那位女子,告诉她自己得了艾滋病,肯定是她传染的。她问我想干什么?我说我想带她去看老中医,她半信半疑,但还是去了,她的病后来也被治好了。
老中医现在已经去世,我也不知道他开给我的是什么药,只知道引子是一只蜈蚣。我当时十分恶心,郎中说良药苦口,以毒攻毒!我当时死都不怕,怎么会怕蜈蚣呢?所以回来后便把蜈蚣和其它药方一起熬汤喝了。
我的艾滋病虽然治好了,可是第二年春节过后,我又不断胸闷、咳嗽起来。我以为是感冒,去医院检查之后,医生说我得了尘肺病。
后来我又得了忧郁症,整夜睡不着。
总有人说抑郁症是闲出来的,每次听到别人这么说我都很郁闷,我觉得他们对抑郁症不了解,所以不能共情别人的痛苦,也不懂尊重别人的感受。
因为病耻感,很少有人会对外人谈及自己的痛苦,怕被人议论,有时即使是身边的熟人或者最亲的家人,他们也无从知道你饱受抑郁折磨的内心有多么的煎熬。
抑郁症患者的“闲着”或“偷懒”,其实是处于情绪低谷的时候,他是生病了,没有力气动,他需要关心和休息。“闲着”是表象,看起来他像条死鱼般一动不动,实则上他的内心已万念俱灰,提不起一点精神气来。也许此刻可怕的是,他正在琢磨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你此时不理解不耐烦的一句话,有可能就把他往死路上推了一把。
本来患上了心理疾病就很难受,但周边的人不把这个病当回事,也不去了解这个病是怎么回事,就自以为是地对患者进行劝说,比如想开点,你就是闲的,忙起来就好了......等等,他们完全不懂失眠人的痛苦,这些话其实是给患者添堵,导致患者更加郁闷。
还有人患上抑郁症后并不自知,或者知道了也不愿意看医生,因为怕被别人当成精神病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