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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第1/2页)

搀老携幼的逃难者拥挤在通往关内的道路上。除了几处婴儿的啼哭,绵延不断的人流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哀伤场景。对于普通老百姓,远离充斥战火的家园,是护佑一家老小平安的唯一办法。
  
  尽管租了马车,景传志一行的行进速度却不是很快;因为见到行动迟缓的老人和怀抱孩童的妇女,他忍不住要求车夫捎带一段。车上太挤时,景飞和高进下去小跑一段路,捎带的人下车,他们再上车。走走停停,车夫渐渐不耐烦了;虽没有直接表露,但深谙世事的景传志还是看出了他的不悦,于是微笑着说:“大兄弟,中午燥热,赶车挺辛苦的,给你加点钱吧。”车夫舒展开紧锁的眉头,满脸堆笑着连声感谢,哼起了小曲。
  
  “爹,早知道只租车不租马了。”景颜说。
  
  景传志蹙着额头:“为啥?”
  
  “二哥有力气,让他拖车呗;这样车上省出了空间,也省下给大叔的钱了。”
  
  彩蝶笑了笑,说:“我赞成。高进和景飞哥轮流拖。”
  
  景传志哈哈笑了笑:“好主意。我来赶车,他们不好好拖,我拿鞭子狠狠地抽。”
  
  高进和景飞相视一笑,道:“好残忍啊!”
  
  “嘶!”突然受到惊吓的马长啸一声,停止了前进。景传志等人因惯性和猝不及防一一倾倒。大家面面相觑时,车夫愤怒地吼道:“你不要命了?”
  
  高进掀开车棚的帘子,见一个皮肤黝黑、络腮胡子、身形高大、穿着松垮黒衣的约三十岁的男人拽着辔头威严地站在车前。“怎么啦?”他问。
  
  车夫答:“这人从路边冲出来,一下拉住了马。”
  
  高进想:马车的速度够快了,他能一把拉住,有些本领。
  
  “给你五块大洋,马车卖给我。”黒衣人说完,不等车夫答应将大洋抛了过来。
  
  车夫接住看了看,又看了看黒衣人,再转头瞄了瞄身后的几位客人——五块大洋买辆马车,很是诱惑。他想了片刻,像是做了很大决心似的摇了摇头:“不行,我车里有客人。”
  
  “让他们下车。”黑衣人以命令的口吻说。
  
  高进跳下车走到黑衣人的面前,说:“你这人真是无礼,你让我们下车我们就要下车吗?”
  
  “你不是下来了吗?”黑衣人冷冷地说。
  
  高进报以冷笑:“我下来是请你让路的。”
  
  黑衣人脸色骤变,突然挥拳砸向了高进。高进疾速将头闪到了一边。黒衣人一击不中,紧接着一个左勾拳朝高进的胸部袭来;已有准备的高进手掌迎了上去,牢牢地挡住了气势汹汹的拳头。
  
  从对方的拳速和击打的力量上,高进判断黑衣人是有功夫的,绝不能大意对待。这些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黑衣人的飞膝已朝他的腹部袭来;高进轻轻地跃起,一只脚踩上黑衣人的膝盖,将他的腿压了下去,半空中的双脚,连续踢打黑衣人的胸部。黑衣人一面后退,一面双手抵挡。高进身体落地的同时,寸拳雨点般挥向黑衣人;黑衣人并不示弱,一一化解,拳脚并用地展开回击。揎拳掳袖的景飞见两人难分高下,突然起脚踢向黑衣人的腰部;黑衣人虽有所防备附近的景飞,但在其快如闪电的重击下还是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正要发起攻击的高进迟疑了一下,感觉胜之不武,拉住了准备再战的景飞。
  
  “飞儿,不得无礼。”景传志下车,走了过来。
  
  “兄弟,好身手!”黑衣人对高进抱拳,钦佩地说。
  
  高进笑着说:“你也不弱。”
  
  “兄弟见谅,犬子冒犯了。”景传志鞠躬抱拳说。
  
  黑衣人抱拳鞠躬道:“是在下鲁莽了。”
  
  原来,黑衣人姓陆,名逸尘,杭州人,现住在淞沪;一个月前来到东北,同行的还有两个女人。他们昨天开始了返程,其中的一位同伴夜里发起了高烧,于是他加快了速度,可欲速不达,雇来的马车车轴断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直等到现在才遇到景传志一行的马车,救人心切,出现了刚才的一幕。
  
  “你生病的同伴呢?让我瞧瞧。”景传志说。
  
  “您瞧?”陆逸尘蹙着眉。
  
  景飞咕哝了一句:“我爹是郎中。”
  
  “是嘛,那太好了!”陆逸尘兴奋地说,“她在前面,拐个弯就到。”
  
  “快带我去。”
  
  陆逸尘和景传志快步走去。高进和景飞让车夫继续向前。景颜心惊胆战地目睹了高进和陆逸尘的打斗,此刻见他毫发无损地回到身边,忐忑不安的心才安定下来。
  
  “你没事吧?”高进问景颜。
  
  景颜想,你和别人打架,反倒问我有没有事!她笑了笑:“你没事吧?”
  
  景飞干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答:“我没事。”
  
  景颜轻轻地打了他一下,说:“我没问你。你打人了,还好意思说?”
  
  景飞假装生气地说:“我不是帮高进吗,你怎么怪我?”
  
  “不怪你怪谁?人家正欣赏心上人的飒爽英姿呢,你不解风情地破坏了。”彩蝶笑着说。
  
  景颜看了看高进,羞涩地低下了头。景飞明知这是彩蝶的玩笑话,一时却不知如何回答。他们来到陆逸尘说的地方,景传志已经在给一个面容娇媚、身姿丰腴的贵妇诊脉了。
  
  掉了只轱辘的马车歪斜在路上,无精打采的贵妇坐在上面。拴在树上的健硕白马和衣着光鲜的高贵妇人在满目疮痍的逃亡路上,很是另类。
  
  景传志诊完脉,捋了捋整齐的山羊胡,沉思了一会儿,让贵妇伸出舌头看了看,说:“疟疾病,没什么大碍;我先在疟门穴下针,再敷上药,过个几日就好了。”
  
  “太好了!可荒郊野外的……您有药吗?”
  
  “有啊。”景传志说完,将烟袋递给了景颜。景颜接过,取出了一些烟丝,又在行李中取出一块生姜,一同放入药碾中碾压。景传志捏着银针,在贵妇的中指与无名指的耻骨凹陷部左右旋转,刺入了约一寸深。
  
  “还带了生姜?”彩蝶感到不可思议。
  
  “爹每天早上吃一块姜,祛体内湿寒的。”
  
  彩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大约过了十分钟,景传志问:“颜儿,好了吗?”
  
  “好了。”景颜将烟丝与生姜碾碎的混合物从药碾中取了出来,待父亲取下贵妇手上的银针,她便将生姜和烟丝的混合物拍成了银元状,敷在了贵妇的疟门穴上。
  
  “小姑娘,谢谢你!”贵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
  
  景颜看着贵妇笑了笑:“夫人客气了。”
  
  “先生,谢谢您!”贵妇对景传志说。
  
  “举手之劳,份内之事,夫人不必客人。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路是走不了;既然你们的车坏了,坐我们的车走吧。”景传志诚恳地说。
  
  “打扰了。”贵妇感激地一一看过众人。
  
  景颜将她扶起来,和彩蝶合力把她拽上了车。
  
  “陆大哥,双儿几时回来?”
  
  “谁是双儿?”彩蝶插话道。
  
  “我的丫鬟。”
  
  陆逸尘走近几步:“她应该在回来的路上。此地到前方的集镇只有这一条大路,我们先赶路,可以遇到她。”
  
  贵妇点了点头。
  
  高进问:“双儿是你们的同伴?”
  
  “是的,侍候夫人的。我让她去前面的集镇找郎中了。”
  
  景飞瞪着陆逸尘:“你自己不去,让一个小姑娘去?”
  
  “我要保护夫人。”
  
  景传志从贵妇的穿着、举止,以及陆逸尘对待她的态度上推测,这个女人一定有些来头。他看了看马车,心里默数了一行人,想了想,对车夫说:“大哥,你把马车卖给我吧,多给你钱。劳驾你走回去了。”
  
  车夫轻拍着马背,思考了片刻,说:“好吧,兄弟,这样也能给你们空出个位置。你们会赶车吗?”
  
  景飞笑着说:“大叔,您就放心的拿钱走吧,庄稼汉哪有不会赶车的?您开个价,要多少钱?”
  
  “这位兄弟刚才给了我五块大洋,太多了,还你三块吧。”车夫取出大洋恋恋不舍地递给陆逸尘。
  
  陆逸尘将他的手推了回去:“您都拿着吧。兵荒马乱的,您老出门也不容易。”
  
  车夫迟疑了一下,对着众人作揖道:“那谢谢了,谢谢!”
  
  景颜望着车夫渐行渐远的背影,说:“大叔是嫌我们给的钱少了吧?”
  
  “不是嫌钱少,是怕回家被大婶埋怨。一辆马车对一个富裕家庭无所谓,但对于穷人,可能是他的全部家当。五块大洋虽然可以绰绰有余地再置办一辆马车,却感觉少了东西,比如情怀。”高进微笑着说。
  
  陆逸尘笑着说:“兄弟也是胸无宿物啊。”
  
  “我是穷人,所以我知道穷人的心思。”
  
  “陆大哥,赶路吧。”
  
  “是,夫人;您乘车,我骑马,顺便找双儿。”陆逸尘说完,对景传志等人抱了抱拳,解开树上的缰绳,一跃上了马背,策马扬鞭而去。
  
  景飞坐到了赶车人的位置,等父亲和高进上车,扬起皮鞭在空中用力地抽打了一下;天空中传出的巨响,使呆立的马头左右晃了晃,景飞又“驾”的一声,跃跃欲试的马蹄随即展开了奔跑。
  
  景颜看着有模有样的二哥,说:“看你煞有介事的样子,到了淞沪就干这个吧。”
  
  贵妇抬起恢复了一丝生机的脸庞,问:“你们去淞沪吗?我们正巧一道走。”
  
  “是去淞沪,但要在燕京停留几日。”景颜答。
  
  “这样啊,那你们到了淞沪记得来找我。我叫艾青。”
  
  “好啊,到时还劳驾夫人多关照呢。”彩蝶说。
  
  “好说。我比你们虚长几岁,如果不嫌弃,你们叫我青姐吧。”
  
  出于乐善好施,景传志帮助了这位被病痛折磨的女人,但对她的秉性却知之甚少;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看景颜和彩蝶的样子,天真无邪的她们对已姊妹相称的陌生人是一点儿防备心理都没有啊!他摇了摇头,干咳了两声,说:“夫人,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啦!”
  
  “夫人客气了。等会儿让小女再给你下针。你病得不严重,很快就能好。”景传志说完,对女儿说,“下针后,隔一会儿旋转几下,增加感觉。”
  
  景颜答应。
  
  彩蝶诧异地说:“咦,你还会针灸啊,有空教教我呗?”
  
  “可以啊。”景颜指着自己合谷穴上密密麻麻的小红点,说:“但给别人下针之前要先在自己的身上找准穴位,这样学得快,也清楚病人的感觉。”
  
  彩蝶指着小红点瞪目结舌地说:“这都是你扎的呀?多痛啊,我不学了。”
  
  父亲的言传身教和平日的耳濡目染,景颜多少了解了中医的一些基本常识;只是个中滋味,只有认真领会过才能深切地感受到。
  
  单骑先行的陆逸尘顷刻将景传志一行抛在了身后。他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搜寻着双儿;很快,一个低头快步走来的熟悉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驭!”他轻喝一声,让坐骑停下:“双儿,你抱的什么?”
  
  “陆大哥,是你啊。这是给夫人熬的药。夫人呢?”
  
  “夫人在后面,马上就到。”
  
  “老爷让你寸步不离的保护夫人,你怎么丢下她了?”双儿紧张地说。
  
  陆逸尘笑了笑,大概说了说刚发生的事。
  
  知道夫人和郎中在一起,还有两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双儿焦虑的心才慢慢放下。
  
  陆逸尘心里明镜似的,这个扎着小辫、五官稚嫩的小丫头,因机灵乖巧深得大哥和大嫂的赏识;这次他们一行三人来东北,大嫂只让双儿陪着,足可看出对她的宠爱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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