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凤鸣山(15)
15 凤鸣山(15) (第2/2页)只一遍是不够的,若是这幼童能每日来井边诵读,她一定能学得更快。
等最后一字落下,井边立刻爆发了夸赞。探出的蛇头缩了回去,她听着上头传来的高亢谈论声,忽然不愁每日的诵读了。
人心经不起攀比,尤以年长者为甚。他们早已失了颜色、银钱与康健,年轻时能拿出来吹嘘的一切都如过往云烟,唯一拿得出手的谈资只剩子孙的出息。
他们会再来的,带着孩子。今天有一个会背千字文,明天就能出第二个、第三个……总之不能被别家比下去。
如此,她的识文断字便有了着落,距离她听懂他们说什么已经不远了。
*
诚如她所料,前后不出半月,井边就成了小儿诵读的场所,读的正是千字文。
抚寿村并不富裕,能出束脩供子孙耕读的人家更是少之又少。
但村子是个整体,孩童总能玩到一起。一如小宗门出个天骄会受到上下瞩目,玩伴中出个识字的也会受到追捧。
不同的是,受到瞩目的天骄容易陨落,而孩童们捧着捧着,就都学会了诵读。
等回去说一句“我学会了”,翌日井边便成了这孩子的戏台,年长者总有耐心听他咿咿呀呀地唱完整一曲,或着半曲也行。
日复一日,村里的孩童尚未背齐全,慕少微已经出了山。
有前世的底蕴在,她重学并不难,难的是她学会了音,却还没看到对应的形。
所幸她记得每一个幼童的气息,只待夜深人静,一户户摸过去就行。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的鼻子能比狗还灵。
是夜,月明星稀,未至中天,而村人为了省些火烛早早安歇,烛光相继灭去。
谷雨过后便是立夏,山中野田已有蛙鸣。村里虫声唱和,她熟练地爬出井,昂头分辨了一会儿风的味道,迅速朝着东南边游去。
这一户入院无狗,只有一堆大鹅。
见得蛇来,鹅就像见到了山珍海味,发出兴奋的叫声。它们扑着翅膀想往外飞,却被一张渔网兜了下来。
一个个鹅头伸出栅栏,使劲想咬她。那副迫切的样子使她明白,原来鹅也是能吃蛇的,尤其是小蛇。
好吧,谁来都能咬她一口,她还真是举世皆敌。
特意避开鹅游到门槛边上,她静待半晌,木门忽然开了。农人掌着半截烛,出来看看鹅为何这么吵,不料就这片刻,一条蛇已经溜进了他家中。
“出了什么事?怎生这般吵?”妇人的询问传来。
农人关上门:“鹅想出来,我踢回去了。”
“嘘,小声些,别吵到小郎,他才刚睡下。”
烛火熄了,蛇爬上了里屋的桌案。良久,没寻到书册的蛇沿着竹窗的缝隙爬了出去,在一片鹅叫声中前往另一户人家。
书册比人难寻,慕少微找了半月,无果,直到上学堂的孩子回来才有了转机。
日间,她上了屋顶就没再下来,尾随着结伴的孩子飞驰于茅屋之间,又跟他们一道在泥地停了下来。
少顷,为首的孩子从随身的粗布包里取出书册,身边的孩童立刻围了上去,连丝窥探的缝隙也不给她留。
他们叽里呱啦地说了会儿,很快散开,一人寻了一根树枝蹲着,而下了学的孩子提棍写在泥地上,一笔一画,又大声告诉他们这字是什么。
有跟着念的,有跟着写的,有跑来问可不可以跟着学的……
慕少微一边跟进一边观察,越看,心情越是复杂。
村人贫弱,哪有闲钱供孩子置办纸笔,他们连学堂都去不了。唯一能开蒙的机会就是跟着“大户”的孩子学,否则一辈子都别想识得一个大字。
开蒙譬如开智,读书正如入道,修士总道凡人不修,却不知他们生来已在修行之中。
什么凡人愚钝,凡人资质甚差,这是多么傲慢的说法。状元由凡人而生,将相从凡人中来,帝王自凡人中起,就连高高在上的修士也曾是凡人中的一员。
只因常驻修界,子孙后代都成了修士,便自觉与凡人殊异了么?
只因长生久视,比众生多活了千百年,就可以脱离众生、看不起众生了么?
何其狭隘!看看她,还不是回到了众生之间,修士与众生从来相同!
孩童幼小,尚且知道为开蒙出力;妖修虽苦,但她一定要为改命搏一搏。
许是境随心转,身随灵动,她突然听到体内传来“咔嚓”脆响,像是某种桎梏被打碎了。
很快,孩童的书声离她远去,泥地上的字迹变得模糊……蛇眼蒙上阴翳,蛇身开始发痒,她又进入了一个虚弱的蜕皮期,而这次蜕皮来得是猝不及防。
她该是破境了吧,在道心上?
毕竟这破境的感觉是如此熟悉,但搁在蛇身上又是如此陌生。
人修破境,不是涨修为就是渡天劫。而妖修……似乎无论怎么修先破境的都是肉身,那妖修究竟要修到哪一步才能蓄灵力、涨修为,非得是化形么?
她很困惑,但她得先蜕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