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2章旧雨阁
第0252章旧雨阁 (第1/2页)沪上的秋雨来得绵密而持久,从清晨一直下到午后还没有停歇的意思。青石板路上积起薄薄的水洼,映着灰蒙蒙的天光,倒影里行人撑伞匆匆而过,像是另一个湿漉漉的世界。
贝贝站在“旧雨阁”门口,抬头看了看那块乌木牌匾。字是行楷,镌刻得极深,漆成暗金色,在雨天的光线里显得庄重而古旧。这是一家老字号绣坊,在沪上已有百年历史,专做高端定制绣品,据说连总统府的女眷都曾在这里订过旗袍。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门内的世界与门外截然不同。宽敞明亮的大厅,四面墙上挂满了各式绣品:苏绣的猫蝶图、湘绣的牡丹屏、粤绣的百鸟朝凤……在柔和的灯光下,丝线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每一幅作品都有自己的呼吸。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混合着丝绸和染料特有的气息。
“姑娘,是来选绣品还是定制?”
一个穿着青色旗袍的中年妇人迎上来,梳着整齐的发髻,戴着金丝眼镜,说话轻声细语,但眼神锐利。
“您好,我是来应聘的。”贝贝从怀里掏出几张自己绣的样片,“我听说贵坊在招绣娘,想试试。”
妇人接过样片,走到靠窗的亮处仔细看。那是贝贝在江南时绣的几幅小品:一幅荷花,一幅锦鲤,还有一幅小小的双蝶戏花。针法算不得顶尖,但胜在灵动——荷叶上的露珠仿佛真的在滚动,锦鲤的鳞片在光线下有细微的明暗变化,蝴蝶的翅膀薄如蝉翼,几乎能感受到振翅的动态。
“学过几年?”妇人问。
“跟养母学的,有十多年了。”贝贝实话实说,“但以前在江南,主要绣些日用的小物件,没接触过贵坊这样的大件。”
“针法呢?会几种?”
“平针、乱针、打籽针、抢针都会一些,最擅长的是水路针和虚实针。”
妇人点点头,指了指大厅一侧的工作间:“进去试试吧。绣架上有一幅半成品的《春江花月夜》,缺了一角山石的绣制。给你三个时辰,能绣多少是多少。”
贝贝跟着她走进工作间。这里更大,十几个绣架整齐排列,每个绣架前都坐着一位绣娘,低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几乎没人抬头看她们。窗外的雨声被隔绝,只剩下丝线穿过绸缎的细微声响,像春雨落在芭蕉叶上。
那幅《春江花月夜》就立在最里面的绣架上。已经完成的部分美得惊人——江面波光粼粼,月色清冷如霜,远处的楼阁灯火点点,近处的花树影影绰绰。只差左下角的一块山石,突兀地空白着,像是被谁硬生生挖去了一块。
贝贝在绣架前坐下。她先仔细看了已完成的部分,手指轻抚那些细密的针脚,感受着丝线的走向、颜色的过渡、光影的处理。然后她闭上眼,在心中勾勒那块山石的形状、质感、与周围景物的呼应。
再睁眼时,她拿起针线。
第一针落下,是山石的轮廓,用的是深灰色的丝线,针法粗犷,勾勒出嶙峋的骨相。第二针,第三针……针脚渐密,颜色渐丰,从深灰到浅灰,再到青灰、褐灰,层层叠叠,仿佛真的石头有了体积和重量。
她没有完全按照传统的绣法,而是加入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在石缝间点缀了几点青苔的嫩绿,在向阳处加了一抹淡淡的赭红,那是岩石被雨水浸润后透出的颜色。最妙的是她在石头底部绣了一小片湿润的阴影,与江面的倒影自然衔接,仿佛这块石头真的从画中生长出来,牢牢扎根在江岸。
时间在针尖流逝。
窗外雨声渐停,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工作间里点了灯,暖黄的光线笼罩着每一个专注的身影。
“好了。”贝贝放下最后一针,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妇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看了许久。此刻她走到绣架前,仔细审视那块新绣的山石,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阿贝,莫阿贝。”
“好,阿贝。”妇人转身,眼中有了赞许,“你被录用了。每月工钱十五块大洋,包吃住,逢年过节另有打赏。明天就可以来上工。”
贝贝惊喜地站起来:“真的?谢谢您!”
“我姓周,是这里的管事,你可以叫我周姐。”妇人拍了拍她的肩,“不过有句话要说在前头——旧雨阁有旧雨阁的规矩。第一,手艺要精;第二,嘴要严;第三,心要定。能做到吗?”
“能!”
周姐点点头:“今晚就住下吧,后院有绣娘们的宿舍。明天一早,我带你去见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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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雨阁的后院别有洞天。
穿过一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一方小小的天井,种着几株芭蕉和桂花,雨水从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围着天井是一圈两层的小楼,木质结构,雕花窗棂,虽然有些年头了,但收拾得很干净。
贝贝被安排在二楼最里间。房间不大,只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箱,但窗户对着天井,视野开阔。同屋的是个叫小翠的姑娘,十八九岁,圆圆的脸,说话带着苏州口音。
“你就是新来的阿贝吧?”小翠很热情,帮着贝贝铺床,“周姐刚才交代了,让我多照应你。咱们这屋以前住的是柳姐姐,上个月嫁人回老家了,正好空着。”
“谢谢小翠姐。”贝贝把简单的行李放好,坐到床上。床板硬硬的,但被子是新拆洗过的,有阳光的味道。
“你是哪里人呀?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江南来的,水乡。”
“江南好啊,出绣娘!”小翠眼睛亮亮的,“咱们坊里好几个绣娘都是江南来的,手艺都特好。对了,你晚饭吃了没?厨房应该还有热乎的馒头和咸菜,要不要我去给你拿点?”
贝贝确实饿了。今天一天就早上吃了一个烧饼,到现在胃里早就空了。但她不好意思麻烦小翠:“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吧。”
“别客气,你刚来不熟悉。”小翠说着就往外走,“等着啊,马上回来。”
小翠出去后,贝贝走到窗边。天已经黑透了,天井里的灯笼亮起来,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雨后的空气清冽,能闻到桂花的甜香——是院子里那棵老桂树开了花,细碎的金黄色隐在墨绿的叶间,像撒了一树的碎金。
她摸了摸怀里的半块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那熟悉的纹路让她心安。
到沪上快两个月了,这是第一次找到稳定的工作。之前在小绣坊打零工,虽然也能糊口,但工钱微薄,学不到东西,还总被老板娘挑三拣四。旧雨阁不同,她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氛——严谨,专注,尊重手艺。
更重要的是,这里也许能接触到更多线索。
来沪上之前,养母把当年在码头捡到她的情景又说了一遍。“襁褓是上好的绸缎,绣着梅花,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用的。还有那半块玉佩,玉质温润,雕工精细,我跟你爹商量了很久,觉得你肯定是哪户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扔在码头……”
养母说,如果有一天她想找亲生父母,可以带着玉佩来沪上试试。“沪上大,有本事的人多,也许能打听到。”
所以贝贝来了。但她没急着满世界打听,她知道那样做只会打草惊蛇。她需要先站稳脚跟,需要钱,需要人脉,需要在这个城市里扎下根来。
“阿贝,饭来啦!”小翠端着个托盘回来,上面是两个白面馒头,一碟咸菜,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快趁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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