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咬合
第二百四十四章:咬合 (第1/2页)深秋的武陵山,空气里沁着金属和机油冷却后特有的味道。三车间的改造现场,却是一片与季节格格不入的灼热。巨大的行车吊装着拆解下来的旧式机床部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电焊的弧光刺目地闪烁着,伴随着咝咝的声响和飞扬的焊渣;技术员拿着图纸,大声地与老师傅比划着新数控系统的走线路径。
谢继远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和安全帽下一脸汗渍的车间主任老周,站在刚刚就位、还未调试的新型数控滚齿机前。这台机器是“腾飞项目”能否按时达产的关键,也是厂里咬着牙、动用了几乎全部能动用的资金和关系才抢购到的“宝贝”。此刻,它沉默地矗立着,冰冷的金属外壳反射着车间顶灯的光。
“安装基本到位,地基也重新加固了。”老周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有些沙哑,“就是这洋玩意儿,说明书厚得能砸死人,全是鸟语和看不懂的符号。厂家派来的调试工程师后天才能到,可咱们的试制任务……”他看了一眼墙上用红笔圈出的、一天天逼近的倒计时,“耽误不起啊。”
谢继远蹲下身,仔细查看机床底部的液压管路接口和电缆桥架。“不能干等。”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调试工程师来,主要是进行精密校准和参数优化。基础的机械安装、电气接线、还有操作系统的基本界面熟悉,我们必须自己先搞起来。技术科不是带着几个大学生翻译了一部分说明书吗?挑关键的,工艺流程部分,组织骨干先学。设备不动,人不能闲着。”
他走到旁边一台已经改造了一半的旧铣床旁,指着上面新加的数控操作面板:“咱们自己改造的这些,原理相通。就用它们当‘模拟机’,把‘腾飞’订单里几个关键齿轮的加工流程先‘跑’一遍,编好初步的程序,排查可能出现的干涉、对刀、换刀问题。等新机床一到调试阶段,我们就有基础数据了,可以大大缩短摸索时间。”
“这能行吗?万一编的程序不对,伤着新机床……”一位负责电气的老师傅有些犹豫。
“所以才要在旧设备上模拟验证。”谢继远语气肯定,“老李,你经验丰富,眼力准,模拟加工时的刀具路径和速度,你帮着把关。小张,”他转向旁边一位戴着眼镜、刚从技术科调来的年轻技术员,“你程序编得熟,负责把工艺要求转化成代码。你们俩搭档,一个管‘手艺眼’,一个管‘数字脑’,互相校验。出问题不怕,就怕不动。”
他环视着周围聚拢过来的、或期待或疑虑的面孔:“同志们,‘腾飞’订单是我们厂的背水一战。新设备是利器,但利器得有人会用,用得熟、用得巧。等、靠、要,等不来活路。咱们武陵山人当年能从石头缝里建起这座厂,现在也一定能从这些洋码子和铁疙瘩里,闯出一条生路来!从今天起,我大部分时间就泡在这个车间。有问题,当场解决;有困难,一起扛!”
接下来的日子,三车间变成了一个不眠的“战地指挥所”和“实训课堂”。巨大的图纸被挂在墙上,关键部位用红蓝铅笔标得密密麻麻。旧铣床的数控操作台前,常常围着一圈人,盯着屏幕上的模拟加工轨迹,争论着某个参数是否合理。谢继远和技术科、车间的骨干们,常常为了一段程序的优化、一个夹具的改进、甚至是一根气管的走向,讨论到深夜。困了,就在角落的行军床上合衣躺一会儿;饿了,食堂送来大锅的馒头和面条。
老铆工赵师傅也常来。他看不懂代码,但对机械运动有着本能的直觉。有一次,他看到模拟加工中,刀具在一个转角处有微小的停顿,皱起了眉头:“谢总工,这地方,刀子好像‘噎’了一下。真要是在新机床上,这么一‘噎’,工件表面光洁度怕是要受影响,还容易震刀。”
技术员小张调出程序检查:“这里是为了保证转角精度,设置了减速……”
“减速没错,但减得是不是太‘愣’了?”赵师傅用手比划着,“就像开车转弯,不能一下子踩死刹车,得有个顺过去的劲。你试试让这刀子,‘悠’着点儿拐过去。”
小张和谢继远对视一眼,立刻修改了相关参数,重新模拟。果然,刀具轨迹更加平滑流畅。这个来自老工匠经验的“手感”建议,解决了一个纯靠理论计算可能忽略的细节问题。
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新旧知识、数字与经验,在这嘈杂而充满干劲的车间里,开始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那本深蓝色笔记被谢继远锁在了办公室抽屉里,但父亲那种在绝境中也要“探路”的精神,却仿佛融入了车间的每一缕空气、每一次讨论、每一次尝试。这不再是悲壮的牺牲,而是务实的攻坚,是另一种形式的“向未知前进”。
当厂家调试工程师终于抵达时,惊讶地发现,这台本应完全陌生的新型数控滚齿机,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基础调试和清洁工作,甚至旁边还摆着一份用中文详细标注了注意事项和初步参数建议的“使用备忘”。更让他惊讶的是,厂方提出的几个关于优化加工效率的问题,直指核心,显然已经对设备和工艺有了相当深入的思考。
调试工作因此进展神速。当第一件完全按照“腾飞”订单要求加工出的齿轮箱体毛坯,从崭新的机床上取下,经过初步检测,关键尺寸全部合格时,车间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那冰冷沉重的金属工件,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闪烁着希望的光泽。
谢继远没有欢呼,他只是走上前,用手仔细摸了摸那还带着余温的加工面,感受着那远超老设备的平整与精细。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周围一张张疲惫却兴奋的脸,看向窗外武陵山深秋依旧苍翠的轮廓。
齿轮开始咬合了。虽然仅仅是开始,但最艰难的那一下启动,他们已经共同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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