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的怒吼
西河的怒吼 (第2/2页)林清眼睛猛地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
“黑水镇。”肖扬的手指滑到黑水镇,“他们有船,虽然不多,也不大。他们熟悉下游水路,甚至和清澜郡码头有些交情。”
“肖先生,您是打算……让黑水镇帮我们运?”赵铁山皱眉,“王扒皮那老小子,靠得住吗?他巴不得看我们笑话!”
“不是帮我们运。”肖扬摇头,目光深邃,“是‘买’他们的船,或者……租。用我们多余的、他们急需的东西换。”
“我们多余的?”老韩不解。
“砖。”肖扬吐出两个字,“我们烧砖的速度,已经超过了需求。而黑水镇,一直想烧陶烧瓷,却苦于没有好配方,烧出来的东西又黑又糙。如果我们用铁鳞砖的‘简化版’配方——去掉铁鳞灰,只用本地黏土和特定配比——和他们换船呢?或者,用部分砖,直接抵充租金?”
林清豁然开朗,激动道:“妙啊!我们缺船运木料,黑水镇缺技术提升陶器品质!各取所需!而且,用他们的船走下游,比我们临时找船更熟悉水路,也更安全!”
“不止如此。”肖扬继续道,“木料运输的瓶颈,不仅在船,也在从后山到码头的这一段陆路。我们之前用滑道和人力,太慢。如果……”
他指向地图上后山与怒江之间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干涸的季节性河沟。
“如果,我们把这条沟,稍微拓宽、挖深,引一部分江水过来,做成一条临时的‘滑道’呢?把木头直接丢进水里,顺流漂到码头附近再捞起来?虽然会损失一些木头,但节省的时间和人力,足够弥补!”
“引水冲木?!”老韩和几个老工匠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眼睛放光,“可行!那沟我看过,地势有落差,稍加改造,真能行!就是工程量不小……”
“集中所有人,两天,必须挖通!”肖扬斩钉截铁,“石头和砖的生产不能停,伐木队全部转入挖渠!赵铁山,你的人,除了必要警戒,全部上!”
“是!”赵铁山精神一振。挖渠比伐木更耗力气,但目标明确,而且一旦成功,木料运输的难题迎刃而解!
“还有,”肖扬看向林清,“给紫霄宗李焕去信,不用提周显的订单,只说我们急需一批‘粗大耐用的旧缆绳’和‘防水桐油’,问他能不能用下一批矿石的份额提前换。我们有船了,需要尽快修补、加固。另外,试探一下,紫霄宗有没有‘淘汰’的小型货船,哪怕只能载重几千斤的,我们愿意高价租用,或者用未来的砖瓦份额抵押。”
林清飞快记录,心潮澎湃。肖先生这是要整合所有能利用的资源,打一场立体化的决战!黑水镇的船,改造的水道,紫霄宗的物资……一旦成功,不仅订单能完成,西河村还将建立起一条初步的、属于自己的运输和贸易链条!
“最后,”肖扬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声音沉重而有力,“告诉每一个人,最后五天,是决定西河村生死存亡的五天!累,我知道。苦,我也知道。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石头、砖头、木头,不会自己跑到郡城码头!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的这双手,这条命!”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
“告诉周显,告诉清澜郡所有等着看笑话的人——”
“西河村的汉子,膝盖可以断,脊梁不能弯!”
“西河村的东西,说出去,就一定能送到!”
“这五百方石头,五万块砖,三百根木头——”
“我们,送定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誓言,和最决绝的意志。
“送定了!”赵铁山第一个嘶吼出声,拐杖重重顿地。
“送定了!”老韩老泪纵横,却挺直了腰杆。
“送定了!”所有骨干,所有听到这句话的村民,都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疲惫?伤痛?绝望?
在更炽烈的火焰面前,统统化为灰烬!
西河村,这部超负荷运转的机器,发出了最后、也是最疯狂的轰鸣!
挖渠的号子声,压过了江涛!
窑口的火焰,映红了夜空!
伐木的斧凿,仿佛要劈开大山!
两天后,临时水道勉强挖通,浑浊的江水被引入,第一批原木顺着水流,歪歪扭扭却速度极快地冲向下游,在码头附近被早已准备好的村民用挠钩和绳索拦住。虽然损失了十几根,但运输效率提升了何止五倍!
三天后,黑水镇王管家亲自带着三艘载重不小的旧货船,和一份用“简化版砖配方”换船(实为长期租赁)的契约,来到了西河村码头。他看着眼前热火朝天、如同癫狂般的景象,看着那些虽然疲惫不堪却眼神凶狠如狼的村民,看着码头上堆积如山的石料和砖块,脸上的肥肉抽搐了几下,最终将所有小心思吞回肚子,老老实实签了约,交出了船。
第四天,紫霄宗李焕派来的小船送来了肖扬急需的粗缆和桐油,还有一句口信:“旧船有一艘,载重约八千斤,状况尚可,可按月租用,租金用砖瓦抵。”雪中送炭!
第五天,凌晨。
当最后一批硬木料被装上从紫霄宗租来的旧货船,当最后一块青纹岩条石被稳稳码放在黑水镇提供的货船上,当最后一块铁鳞砖被小心翼翼地在船舱里码放整齐……
西河村码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那三艘吃水极深的货船,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货物,看着彼此脸上厚厚的污垢、深陷的眼窝、以及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混合着极致的疲惫与极致的亢奋的眼神。
完成了?
我们……真的完成了?
肖扬站在码头最前端,衣衫褴褛,脸上满是烟尘和汗渍,但背脊挺得笔直。他缓缓转过身,看着身后这些同样狼狈不堪、却仿佛脱胎换骨的乡亲。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
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无声流淌的泪水。
十五个日夜,不眠不休,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了最后一点潜能。许多人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
“乡亲们,”肖扬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货,齐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所有人浑身一震。
“船,备好了。”
“路,在脚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我,肖扬,带一半护卫队,亲自押送这批货,去清澜郡!”
“赵铁山!”
“在!”赵铁山挣扎着站直。
“你守家!带着剩下的人,给我把村子看好了!一只陌生的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是!”赵铁山怒吼,哪怕伤口崩裂也毫不在乎。
“林清!”
“在!”林清上前,虽然瘦得脱了形,但眼神锐利如刀。
“村里交给你。恢复生产,安抚伤员,清点损失。等我回来。”
“林清,必不辱命!”
肖扬不再多言,转身,登上了打头的那艘货船。
朝阳,恰在此时跃出江面,将万道金光洒在满载的货船上,洒在码头每一个如同从泥泞中爬出、却傲然挺立的身影上。
三艘货船,扬起简陋的风帆,在晨光中,缓缓驶离码头,驶向未知的、布满荆棘却也充满机遇的下游。
岸上,不知是谁,先唱起了那首祖辈传下来的、粗犷而苍凉的号子。
然后,一个,两个,十个,百个……所有人都跟着唱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那融入血脉的旋律:
“嘿——哟——!”
“怒江的水哟——!”
“向东流——!”
“流不尽哟——!”
“爷们的血——!”
“和骨头——!”
歌声雄浑,悲壮,带着血与火的味道,带着不屈的意志,在怒江上空,滚滚向前。
肖扬站在船头,听着身后渐渐远去的歌声,看着前方波光粼粼、却暗流汹涌的江面。
清澜郡,周显。
我来了。
带着西河村的石头,砖块,木头。
也带着西河村的血性,脊梁,和……
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