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毛人凤的橄榄枝
第八章 毛人凤的橄榄枝 (第2/2页)“则成来了,坐。”
余则成坐下,把章程递过去:“站长,这是您上次交代的,我初步拟了个方案,您看看。”
吴敬中接过,戴上老花镜,一页一页地看。看得很慢,有时候还会翻回去再看一遍。
余则成坐在对面,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裤子的布料。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吴敬中翻纸的声音,沙沙的。
看了大概十分钟,吴敬中放下文件,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
“则成啊,”他说,“写得不错,考虑得很周全。”
“站长过奖。”
“不过……”吴敬中话锋一转,“这事,先不急着办。”
余则成心里一动:“站长的意思是……”
“最近风声有点紧。”吴敬中把文件推回来,“毛局长那边,可能要整顿各站的财务。咱们别往枪口上撞。”
余则成听着,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吴敬中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谨慎?
“站长说得是。”余则成说,“那我先收着,等风头过去再说。”
吴敬中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喝完了,他看着余则成,忽然问:“则成啊,今天上午……你去哪儿了?”
余则成心里一紧,但面上很自然:“去见了局本部的李主任。他说毛局长有点事要交代。”
“哦?”吴敬中眉毛挑了挑,“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大事,”余则成说得轻描淡写,“就是鼓励我好好干,说站长您年纪大了,让我们年轻人多挑担子。”
他把毛人凤那封信的内容,换了个说法说出来。既没隐瞒,也没全说。
吴敬中听了,没说话,只是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敲了七八下,才开口:“毛局长……对你很关心啊。”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都是站长栽培得好。”余则成赶紧说,“没有站长,哪有我的今天。毛局长那边,我也说了,站里的事,还是得听站长的。”
吴敬中盯着他看,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则成啊,你是个明白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余则成:“咱们这行,最怕什么?最怕站错队。站对了,平步青云;站错了,万劫不复。”
余则成也站起来,垂手听着。
“毛局长和郑厅长,”吴敬中继续说,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斗了这么多年。咱们这些人,夹在中间,难啊。”
他转过身,看着余则成:“则成,你跟了我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站长待我恩重如山。”余则成低下头。
“恩重如山谈不上。”吴敬中摆摆手,“但我确实把你当自己人。所以有些话,我得提醒你——毛局长拉拢你,未必是真看重你。他啊,是在敲打我。”
余则成心里一震。他没想到吴敬中会说得这么直白。
“站长……”
“你别慌。”吴敬中走回桌前,坐下,“他敲打我,是因为我最近跟郑厅长那边走得近了些。郑厅长答应给我个闲职,让我安安稳稳退休。毛局长不高兴了。”
余则成明白了。毛人凤拉拢他,是为了牵制吴敬中,甚至取代吴敬中。
“那站长,我……”
“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吴敬中说,“毛局长那边,你应付着,别得罪,但也别真投过去。郑厅长这边,你也别沾。咱们啊,就老老实实干好台北站这摊事。等过两年,我退了,这位子……自然是你的。”
这话说得推心置腹。余则成听得出来,吴敬中是在跟他交底,也是在拉拢他。
“站长,”余则成声音有些动容,“我余则成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吴敬中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好,好。则成啊,我没看错你。”
从吴敬中办公室出来,余则成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
毛人凤逼他选边,吴敬中也要他选边。两边都在拉拢他,也都在试探他。
他像走在钢丝上,两边都是深渊。
回到自己办公室,他关上门,靠在门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手又伸进口袋,摸着那个平安符。
翠平,你要是还在,该多好。至少有人说说话。
可现在,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赵是同志,但也不能什么都说。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天色暗下来了,街灯一盏盏亮起来。
礼拜三。还有两天。
他得在礼拜三之前,把胶卷送出去。这是眼下最急的事。
至于站队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敷衍着。
但这样能撑多久?
他不知道。
窗外传来卖馄饨的吆喝声,拖着长长的调子:“馄饨——热乎的馄饨——”
余则成听着,忽然觉得肚子饿了。他才想起来,中午没吃饭。
他穿上外套,下楼。在街边那个馄饨摊坐下,要了一碗。
摊主是个老头,手脚麻利。馄饨下锅,翻滚几下就捞起来,撒上葱花、虾皮、紫菜。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余则成慢慢吃着。汤很鲜,馄饨皮薄馅大。他一口一个,吃得很香。
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在天津的时候,翠平也给他包过馄饨。她手笨,皮老是破,煮出来一锅片汤。但他每次都吃得很香,说好吃。
翠平就笑,笑得眼睛弯弯的。
余则成鼻子有点酸。他赶紧低下头,大口吃着馄饨,好像这样就能把那股酸劲压下去。
吃完付钱,他慢慢往回走。
夜风凉凉的,吹在脸上,很舒服。街上行人少了,店铺开始打烊。
余则成走到住处楼下,抬头看了一眼。他那扇窗户黑着,像只空洞的眼睛。
他忽然不想上去。就在楼下站着,站了好久。
直到看门的老头出来倒垃圾,看见他,问:“余长官,怎么不上去?”
“这就上。”余则成说。
他转身上楼。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一声,一声,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