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11 第 11 章 (第2/2页)“世子娶妻,门楣只要过得去便可以,再之后,既要看世子本人的才干,也要看世子妃的襄助,杨五娘子或许不错,但一定不如公孙六娘。”
裴妃默然不语。
窦学士见状,就知道她心意并未转圜,当下暗叹口气,不再提此事了。
……
越国公府。
姜廷隐把玩着手里边那枚金花,由衷地同幕僚道:“公孙六娘真是灵光,后生可畏啊。”
迎新礼在朝中不算什么新鲜事,更不算什么大事。
可就是这么一件并不新鲜的小事,落到公孙六娘手里,都能玩出花来。
到最后,天子高兴,姜廷隐这个经办人得脸,捎带着公孙六娘手底下的人还感激她。
偏这事儿也不是能够事先筹谋的。
谁知道姜廷隐赶在那个时候去面见天子?
这是单纯的随机应变。
有些东西是可以后天学习的,但也有些东西,是纯粹天生的。
幕僚试探着道:“公孙六娘似乎有意向相公示好?”
姜廷隐不置可否,只是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陛下早早说了,要亲自给她指婚,如若不然,我就把二郎嫁给她。”
幕僚不知想到什么,忽的一笑:“公孙六娘现下春风得意,却不知郑相公作何观想了。”
姜廷隐垂下眼帘,玩味地瞧着手里边的那枚金花,幽幽地道:“郑相公啊……”
……
公孙照因新担了差事在肩上,往外朝各处衙门去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各处衙门的官员也乐得与御前的人交好,见了她,倒都很客气。
只是这日往太仆寺去,倒是出乎预料地吃了个冷待。
公孙照初入宫廷,是六品女史,后来得天子恩德,又升了一级,是从五品。
太仆寺丞也是从五品的官衔。
两边算是平级,原也无谓去议论谁高谁低的。
公孙照到了太仆寺这边儿,先把内廷出具的文书递交过去,又预备着带这边制备齐全的文书回去。
那太仆寺丞约莫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嘴角往下耷拉着,一副不甚耐烦的样子。
文书握在他手里。
公孙照要伸手接,他先自松手,向前轻轻一丢。
那份文书发出“啪”一声轻响,抢在公孙照接住之前,落到了她面前的桌案上。
那太仆寺丞脸上带着点轻微的蔑视与玩味,挑衅似的看着她。
公孙照也不动气,朝他点一点头,捡起那份文书,转身出去。
彼时将近正午,日光正好。
公孙照从那太仆寺丞的值舍出来,转几步,便先窥见了一抹深红。
再看一眼对方身上所佩鱼袋,当下叉手行礼:“左少卿。”
“左”这个姓氏,其实并不常见。
但是在本朝,却颇有声名。
这是邢国公府的姓氏。
清河公主的驸马,便是出自邢国公府。
而公孙照对比官位和二十五、六岁的相貌,也就知道,自己在太仆寺该称呼对方一声左少卿。
等到了别处,则该叫一声“左少国公”。
对方神色凛冽,宛若霜雪。
上下端详她几眼,终于点一点头:“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公孙女史。”
公孙照听他这话语气幽微,更知道他为何语出幽微,不免心下苦笑。
当下道:“左少卿太客气了。”
“客气吗?”
左少卿脸上带着点嘲弄,又笑道:“道止先前使人送信给我,说他义妹不日便要上京,届时登门,央请我多加关照。只是我左等右等,好像也没见公孙女史大驾光临?”
他幽幽地说:“是公孙女史太客气了吧。”
道止,是顾纵的字。
公孙照先前离开扬州,顾纵催马追赶,褡裢里给了几封引荐书信,其中有一封,就是给面前这位左少卿的。
只是公孙照没有用。
她心领了。
但是她也不能真的若无其事地顶着顾纵义妹的名头,再去找他的至交借光,寻求关照。
现下左少卿如此言说,绵里藏针,她也无话可说。
只是默然。
左少卿冷冷地觑着她的沉默,倒是没再说什么别的。
瞟一眼她出来的方向,告诉她:“郑相公的公子,脾气大一些,也不足为奇。”
公孙照听得怔了一下,心知他是在提点自己,回过神来,不无感触地看着他。
左少卿哼了一声:“公孙女史,你该去含章殿找人打听打听前因后果,别稀里糊涂地被人记恨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说完,也没看公孙照的反应,便转身走了。
公孙照向着他冷峻的背影行了一礼,心下若有所思。
她入京之初,便先看过朝中五品及以上官员的名录,知晓各衙门要紧官员名姓。
再比对年纪和相貌,乃至于左少卿的说辞,就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了。
方才所见,那位神色不善的太仆寺丞来历非凡。
他姓郑,尚书省右仆射郑神福的那个郑。
他是郑神福的长子。
……郑神福。
公孙照轻轻地在心里边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
公孙照不奇怪自己会遇上郑家的人。
她只是有点不解,时过多年,即便是郑神福本人,再见到自己,也平淡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个郑寺丞,作为郑神福的儿子,因赵庶人案而赚到了相当政治资源的受益者,有什么理由要对自己摆脸色呢?
听左少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自己挡了他的路?
她记下了左少卿的情分,寻了个空隙,悄悄去问消息灵通,嘴巴又远比陈尚功紧的明月:“我与他素无交集,何必如此?”
明月听后笑了半天:“怎么会毫无交集?是你不知道罢了!”
又告诉她:“你进京之前,陛下把吕主事外放出去了,御前空了一个位置出来——那可是御前的职缺!”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天子身边的人!
虽然含章殿里官位最高的四位学士也只有正四品,但是因为职权够重,所以在外得到的礼遇,跟宰相是一样的!
公孙照明白了:“这个位置,原是预备着要给郑寺丞的吗?”
明月点了点头:“他是从五品太仆寺丞,也在太仆寺待了几年了,官阶和资历都合适,最要紧的是,他还有个好爹嘛!”
公孙照轻叹口气:“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是呀,”明月也说:“爹再好再强,也拗不过陛下一句话啊!”
虽然公孙照是以六品女史的身份进含章殿的,但是在那之后,大监便使人往吏部去涂掉了空置着的那个主事之位。
言外之意,这个职位暂且封存,已经有人预定了。
公孙照了然道:“难怪他那么生气呢……”
明月用力地点了点头:“他肯定要气死了啊,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兴许也就这么一回!”
公孙照脸上带着点感同身受的理解:“我说呢,他那么不高兴。”
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南辕北辙。
这种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的蠢材,机会给了他也是浪费。
还不如给我呢!
……
“……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兴许也就这么一回!”
郑元近来总是难以安枕。
怄气,怄得睡不着,就去找他母亲尤氏夫人诉苦。
“娘,我三十五岁了!”
他用力地锤着自己的心口:“到不了御前,就得预备着外放出去,这么一出去,就得六年打底……”
“我从一个小小主书一直熬到今天,我熬了近二十年啊娘!”
郑元拉着尤氏夫人的衣袖,央求道:“娘,你去劝劝我阿耶,让他好歹看顾看顾我!”
他咬牙切齿:“那个小畜生能娶尚书之女,我只能娶县尉之女,他姐姐能嫁进侯府,我妹妹就只能嫁给州郡的户曹参军,你是他的结发妻子啊,凭什么!”
尤氏夫人看儿子如此失魂落魄,本就难过,再听他如此言说,更是被戳到了伤心处。
她叫儿子放心,咬着牙道:“我去跟他说,没有这样的道理,凭什么好事都是他们的?!”
……
公孙照自然不知道郑家内宅里发生的事情,她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事。
头几天一心瞧着别的同僚如何行事,知晓规矩之后,便开始着手参与文书的拟就。
中书省。
韦俊含翻开禁中来的文书,见是个陌生字体,先自一怔:“这是谁拟的?”
含章殿里执笔官员的字迹,他都是谙熟的。
下属回话说:“是新近上任的公孙女史。”
韦俊含回想起自己先前在崔行友处见到的那张拜帖,再觑一眼文书上的柳体字,禁不住微觉讶然:“公孙女史?”
下属小心地观望着他的神色,有些迟疑:“相公,可是文书有什么不妥?”
韦俊含眉头蹙着,没有言语,将手中文书翻到最后,终于见到了执笔人的署名。
女史公孙照。
“啊,”他倏然间回想起当日在凌烟阁中,天子所说的话,一时不禁有些感慨:“原来如此……”
……
公孙照下了值,用过晚饭后,便往集贤殿书库去。
到门前去取一盏灯,那眉眼稚气的看门人照旧叮嘱她:“小心火烛!”
公孙照应了声:“多谢提醒,我知道。”
上楼去寻了个角落位置,把灯盏搁下,这才取了纸笔出来,慢慢地开始研墨。
她预备着要临帖。
阿耶擅长柳体。
时过多年,天子仍旧还记得他擅长柳体,且语气当中颇有赞誉。
既然这样,公孙照也要写一笔上佳的柳体。
她要让天子记住她,哪怕是一丝一毫!
那看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看她夜夜来此,手腕上贴着药膏也勤书不辍,似乎也有些感慨:“很多很多年之前,我也见过一个这样勤勉的人……”
公孙照一边写,一边与他闲话:“很多很多年前,是多少年前?”
看门人说:“是太宗皇帝年间。”
惹得公孙照忍俊不禁:“你才多大,怎么会见过太宗皇帝年间的人?”
看门人语焉不详地说:“……反正就是见过!”
公孙照也不与他分辩:“好吧好吧,你见过,见过。”
忽的反应过来:“你在这儿,楼下叫谁看着?”
看门人说:“不会有事的,我听着呢!”
又说:“凌烟阁外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公孙照,你的确有些才气,只是比起我心目中的那个人来,还是差得远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那个羊孝升也比不过。”
他语气骄傲,隐含推崇。
公孙照心觉好笑:“你心目中的那个人?是谁啊?”
看门人的神色黯然了下去:“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找到他。”
他提着灯笼,要下楼去了。
到楼梯口,又停住,回头看她:“公孙照,我其实有点喜欢你,你可以叫我八郎!”
公孙照看他年纪不大,神情也是一派烂漫赤诚,想必他所说的喜欢,并非男女之间的情谊。
当下笑着应了:“我知道了,八郎真好,我也有点喜欢八郎。”
八郎似乎叫她这话哄得有点高兴,用力地“嗯”了一声,而后提着灯笼,蹦蹦跳跳地下去了。
公孙照听见楼梯传来咚咚的轻响,不禁失笑。
收回心神,她继续临面前的帖子,聚精会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影子忽的落在她肩头,继而在光影之下,投到书案上。
公孙照只当是八郎又上来了,头也没抬,笑道:“我已经知道你喜欢我了,怎么又上来了?”
那影子静悄悄的,什么都没说。
公孙照似乎嗅到了一段轻微的冷香。
她心弦一颤,惊觉不对,错愕间回头,先自瞧见了一袭浓紫。
那人腰束玉带钩,配金鱼袋,手中持一把洒金川扇,矜雅风流。
她吃了一惊,马上就要起身:“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