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证物与谎言
第二章 证物与谎言 (第1/2页)第二章证物与谎言
开封府来人的响动,像一块石头砸进了苏家这潭表面平静的水里。苏轼起身,深吸了一口气,那宿醉带来的昏沉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山雨欲来的清醒。他看了一眼弟弟苏辙,苏辙脸上血色褪尽,但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坚定。王朝云默默退到一旁,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带。
“我去见见王推官。”苏轼平静道,理了理身上满是褶皱的衣袍,那上面还残留着昨夜的酒气。
“我与你同去。”苏辙上前一步。
“不必。”苏轼摆手,目光扫过书房外匆匆走过的下人们惊惶的身影,“你留在这里,看着家里。朝云,去备些清茶。”
他独自一人走向前厅,步履看似从容,脑海中却飞速梳理着零碎的记忆。昨夜酒宴,是在驸马都尉王诜的府上。席间有谁?黄庭坚、秦观、米芾……似乎还有几位不大熟络的官员。酒喝了很多,说了什么?他记得自己与驸马论画,与鲁直(黄庭坚)谈诗,与少游(秦观)说词,似乎还与谁争论了新法的利弊,声音高亢,引来旁人侧目。然后呢?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离开的?记忆在某个点之后,仿佛被浓雾吞噬,只余下轿子颠簸的眩晕感和窗外一闪而过的、被月光照得惨白的街景。
前厅里,开封府推官王甫已经等候在那里。他年约四旬,面皮白净,眼神里带着文官的审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见苏轼进来,他连忙躬身行礼:“下官开封府推官王甫,见过苏学士。”
“王推官不必多礼,请坐。”苏轼在主位坐下,示意王朝云端上茶来,“听闻司马公旧邸遭灾,还有人员伤亡,实乃不幸。不知府衙可查明火因?那死者又是何人?”
王甫没有坐,而是从身旁随从捧着的木盒中,取出一方白布,小心翼翼地展开。白布中央,正是那片焦黄蜷曲的《东坡乐府》残页,边缘炭化,字迹模糊,但“大江东去,浪淘尽”几个字,仍可辨认是苏轼的亲笔。
“回学士,火起于西厢书房,疑似灯烛引燃书稿所致。死者为男性,年约三四十岁,身体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无从辨认。只是……”王甫顿了顿,抬眼观察苏轼的神色,“这残页是在尸体胸口下方发现的,似有意放置。敢问学士,此物……可是出自您手?”
苏轼目光落在那片残页上,心中也是一凛。这是他亲手抄录赠予司马光的《东坡乐府》全集中的一页,司马光生前颇为喜爱,时常翻阅。它怎么会出现在火场,还在一具焦尸身下?
“确是我的笔迹。”苏轼没有否认,声音依旧平稳,“这是我年前抄录,赠与司马文正公的。不知为何……”
“此外,”王甫打断他,语气更加小心,“下官冒昧,敢问学士昨夜行踪?据闻,学士昨夜曾外出赴宴?”
来了。苏轼心中一沉,面上却不露分毫:“不错,昨夜应驸马都尉王晋卿之邀,过府饮宴。子时前后,因不胜酒力,由舍弟子由派人接回府中。此后便一直在家中安歇,未曾再出。”
“可有旁人能作证学士归家后的行踪?”
苏轼身后的王朝云,端着茶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苏轼略一沉吟,缓缓道:“我回府时醉得厉害,是门房老仆和书童小坡搀扶入内的。之后便由侍妾朝云照料,直至天明。府中下人或可作证我未曾外出。王推官若不信,可传唤他们问询。”
王甫连忙道:“不敢,下官只是例行询问。只是……”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下定了决心,“火场附近有更夫隐约见到,起火前后,似有一身形与学士相似的人,曾在司马公旧邸附近出现。当然,夜色深沉,更夫所言未必确实,只是……”
苏轼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更夫?他可看清面容?”
“未曾,只说见一着深色长袍、头戴幞头的男子匆匆离去,身形高瘦,与学士相类。”
深色长袍,头戴幞头。苏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月白色的旧袍,又回忆昨夜所穿,似乎是件靛蓝色的直裰,至于幞头……他记不清了。但这样的打扮,在汴京士人中再寻常不过。
“王推官,”苏轼的声音沉了下来,“仅凭一件寻常衣着和一片我赠予亡友的旧物残页,便疑心到我头上,是否有些草率?那死者身份未明,或许是他盗取了书稿,又或是另有隐情。司马公故去后,旧邸荒废,难免有宵小之徒潜入,不慎引发火灾,也未可知。”
王甫额头见汗,连连拱手:“学士息怒,下官绝无此意!只是此案牵涉司马文正公旧邸,又出了人命,上峰催逼甚紧,不得不谨慎查问。既然学士有明确行踪,府中又有佐证,下官自当如实回禀。只是……近日恐怕还需劳烦学士,莫要离京,以备查问。”
这是要将他列为可能的嫌犯,至少是重要关系人了。苏轼心中明了,知道此刻争辩无益,反而显得心虚,便点了点头:“苏某行事光明,自当配合府衙查案。只望王推官早日查明真相,莫要让无辜者蒙冤,也让司马公在天之灵得以安宁。”
“是,是,下官定当尽力。”王甫收了残页,又客套几句,便带着人匆匆离去,仿佛这苏府是什么龙潭虎穴。
送走王甫,前厅里只剩下苏轼、苏辙和王朝云三人。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压得人喘不过气。
“兄长,”苏辙率先开口,声音干涩,“昨夜你回来时,我派去接你的小厮说,你醉得几乎不省人事,是王驸马府上两个下人将你搀上轿的。你……你真不记得之后的事了?”
苏轼揉着额角,努力回想,那一片空白的记忆却像铜墙铁壁。“只记得轿子很颠,头疼得厉害。进了府门之后的事,全然不记得了。”他看向王朝云,“朝云,我昨夜回房后,可有何异状?”
王朝云脸色有些苍白,她垂着眼,轻声道:“先生回来时,妾身接着,满身酒气,神志模糊,只含糊说了句‘头痛,要睡’,便由妾身和小坡扶到书房榻上。妾身替先生擦了脸,喂了半盏温水,先生很快便睡沉了。妾身一直在外间歇着,听着动静,先生……确实未曾离开。”
她说得清晰,但苏轼注意到,她始终没有抬眼看他,手指紧紧攥着衣袖。
“小坡呢?”苏轼问。
“说是早起洗衣时,不小心跌了一跤,湿了衣裳,回房更换去了。”王朝云答道。
苏轼不再说话,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叶子已开始泛黄的梧桐。司马光旧邸的火,焦尸,自己的词稿残页,更夫的模糊指认……这一切,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朝着他缓缓罩下。是巧合,还是有人设计?
蜀党与洛党之争,自司马光去世后愈发激烈。程颐……会是他吗?用如此狠毒的手段,不仅要打击他苏轼,还要将脏水泼到整个蜀党,甚至玷污司马光的清誉?可那具焦尸又是谁?一个无辜被卷入的替死鬼?
又或者,是更深的水?新党虽然暂时蛰伏,但蔡确、章惇等人岂会坐视旧党分裂而不有所动作?还有宫中的风向……太皇太后高氏年事已高,官家(宋哲宗)日渐成人,心思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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