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暗潮涌金陵
第十九章 暗潮涌金陵 (第1/2页)舟山大捷的消息,是随着第一场秋雨,一同飘进金陵城的。
初时,这消息只在市井的茶楼酒肆间流传,被说书先生添油加醋,演绎成一出神乎其神的话本。百姓们听得眉飞色舞,说那俞龙戚虎,乃是天神下凡,撒豆成兵,一阵风便将横行东海的倭寇吹得人仰马翻;又说那江湖上来的奇人异士,能踏浪而行,口喷烈火,将倭寇的铁甲战船当成纸糊的一般,捅了个稀巴烂。一时间,秦淮河畔,酒价都贵了几分,人人都在为这数十年未有之大捷,浮一大白。
然而,这股子喜气,到了那巍峨的皇城根下,便被秋雨浇得冰冷,半点也透不进朱红的宫墙之内。
自严嵩倒台,小阁老严世藩血洒东海,朝堂之上,那张原本属于内阁首辅的座椅,虽有人坐,却形同虚设。真正的权力,早已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了另一个地方——东厂。
东厂提督,汪直。
这位圣上跟前最得宠信的内官,如今已是当朝不折不扣的隐相。他手中的权柄,甚至比当年严嵩最盛之时,犹有过之。他不像严嵩那般贪墨,也不似陆炳那般跋扈。他总是笑吟吟的,对谁都客客气气,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仿佛一个不问世事的富贵闲人。可金陵城里,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只要一提起“汪督公”这三个字,便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张和煦的笑脸背后,是一双能看透人心的毒眼;那只轻抚着猫儿的手,随时可以签下一道催命的帖子,让任何一个挡了他路的人,在第二天的清晨,便再也见不到金陵的太阳。
舟山大捷的奏报,在送到兵部之前,先一步,放在了汪直的书案上。
他只扫了一眼,便将那份足以让俞大猷、戚继光名垂青史的捷报,随手丢进了身旁的炭盆里。火苗“呼”地一下窜起,将那些浴血奋战的功绩,烧成了几缕无足轻重的青烟。
“俞大猷、戚继光……都是我大明的忠臣良将。”汪直对着怀中的波斯猫,柔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此番大捷,荡平倭寇主力,皆赖圣上天威,祖宗庇佑。至于那些江湖草莽,不过是恰逢其会,拾人牙慧罢了。若论首功,当属那为国捐躯的严世藩。他以身饲虎,为朝廷换来这犁庭扫穴之机,虽有通倭之嫌,其心可悯,其志可嘉。咱家,当为他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才是。”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已为这场震动天下的大捷,定下了调子。功劳,是皇上的。死人,是可以利用的。而那些活着的、真正立下不世之功的人,是需要敲打和压制的。
这,便是权术。
当林寒、苏枕雪、司徒宝、晦明禅师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踏入金陵城时,所感受到的,便是这样一股冰冷而诡异的氛围。迎接他们的,不是鲜花与掌声,而是一双双自暗处投来的、冰冷锐利的眼睛。
这些目光,有的来自街角伪装成小贩的汉子,有的来自酒楼上故作风雅的书生,更多的,则来自那些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在街面上往来巡弋的缇骑。这些目光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牢牢罩住,让他们如芒在背。
镇海司衙门,坐落在金陵城南,朱门铜钉,石狮镇宅,一派森严气象。然则,当苏枕雪递上那封由俞大猷亲笔所书、火漆封口的信函时,守门的缇骑却只是懒洋洋地接过,扔下一句“等着”,便让他们在门外冰冷的秋雨里,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名身着千户官服的中年将官,快步迎了出来。此人名叫侯庸,乃是兵部新近指派,暂代镇海司指挥使一职。他原是京营中的一员宿将,于陆上冲锋陷阵是把好手,对这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却是一窍不通。
“哎呀,几位便是自东海归来的英雄么?失敬失敬!侯某军务缠身,未能远迎,还望恕罪!”侯庸一脸歉意,抱拳团团作揖,倒像是个实诚人。
他将众人引入正堂,分宾主落座,上了热茶,这才屏退左右,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俞总兵信中只说,几位身负重任,携有关系到严党余孽的惊天要案,却未言明细情。不知……那物事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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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枕雪与林寒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这侯庸看似热情,实则言语间句句不离“物事”,未免太过心急。他们这一路,早已商议妥当,那份严世藩用性命换来的血书,是他们手中最重的一张牌,亦是最烫手的一块烙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示人。
苏枕雪正待开口,以言语试探一二,堂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尖细的唱喏声。
“东厂,奉旨前来慰问舟山大捷有功之士——”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大红蟒袍,面白无须,手持拂尘的太监,便在一众番役的簇拥下,如入无人之境般,径直走了进来。他看都未看主位上的侯庸一眼,目光便如毒蛇般,在林寒与苏枕雪身上打了个转,脸上堆起一抹假惺惺的笑容。
“咱家乃是汪督公驾前听用,奉旨前来,看望几位义士。舟山一役,诸位襄助官军,力挫倭寇,圣上龙心大悦,特命咱家送来些许赏赐,以彰忠义。”
他说着,身后的小太监便呈上几个托盘,上面无非是些绫罗绸缎,金银玩物,俗气得很。
侯庸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堂堂镇海司代指挥使,在这正堂议事,东厂的人说闯就闯,还摆出这副喧宾夺主的架势,分明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黄公公。”侯庸强压着火气,沉声道,“本部正在议论军机要事,还请公公稍待片刻。”
那黄公公像是没听见,只是走到苏枕雪面前,笑吟吟地说道:“这位,想必便是名动东海的沧浪帮苏帮主了?果然是天人一般的人物。督公大人对帮主可是挂念得紧,特意嘱咐咱家,待苏帮主回到金陵,务必第一时间接入府中好生招待。这镇海司衙门,杀气太重,怕是污了帮主的仙姿。”
这番话,说得又软又绵,却字字诛心。既是拉拢,又是威胁,更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苏枕雪,是他东厂看上的人!
苏枕雪清冷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淡淡地说道:“有劳督公挂念。只是枕雪乃江湖草莽,于军旅之事,尚有些许未了。待此间事了,自当过府拜会。”
“好说,好说。”黄公公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恼,又将目光转向林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牲口。
“这位小英雄,想必就是那手刃倭酋,夺回严世藩罪证的林寒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只是……咱家听说,那份血书,关系重大,干系到朝中不少大员。这等烫手之物,放在身上,怕是不妥。万一遗失,或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窃了去,岂非是辜负了严大人的一片殉国之心?”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阴冷的寒意:“依咱家看,不如就将此物,交由我东厂代为保管,呈送圣上。如此,既全了小英雄的忠义,又免去了你的干系,岂非两全其美?”
图穷匕见!
绕了半天,这阉人的最终目的,还是那份血书!
林寒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断水剑。他虽不善言辞,却也听得出这番话里的凶险。这血书若是交了出去,他们这几个人,怕是立刻就会从“有功之士”,变成“无用之人”,下一刻便会横尸街头!
“公公说笑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末座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司徒宝不知何时,竟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此刻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什么书啊画的,有俺这葫芦里的酒好喝么?我说小林子,别听这不男不女的家伙瞎咧咧,有什么好东西,先给老叫花我开开眼才是正经。”他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林寒身边,竟是旁若无人地在他身上摸索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藏哪儿了?是不是烧鸡?老叫花我闻着味儿了……”
他这番胡闹,看似疯癫,却巧妙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瞬间打破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黄公公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久居深宫,何曾受过这等当面羞辱?“你……你这老叫花,是何人?竟敢在咱家面前放肆!”
“放肆?”司徒宝怪眼一翻,指着自己的鼻子,理直气壮地说道,“俺师父说了,只要心中有佛,走到哪儿都是大雄宝殿,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你待如何?”
“你!”黄公公气得浑身发抖,拂尘一指,“来人!将这疯疯癫癫的野和尚,给咱家拿下!”
他身后的番役正要上前,晦明禅师那肥胖的身躯,却如同瞬移一般,挡在了司徒宝身前。他依旧是那副醉醺醺的模样,脸上挂着弥勒佛般的笑容,蒲扇大的手掌轻轻在那番役的肩膀上一搭。
那番役只觉一股浑厚得无可抗拒的大力传来,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阿弥陀佛。”晦明禅师笑呵呵地说道,“黄公公,我这师弟,脑子不大好使,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出家人,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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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公公看着眼前这疯疯癫癫的一僧一丐,又看了看那深不可测的苏枕雪与林寒,心中惊疑不定,第一次感到有些骑虎难下。他知道,今日若是硬来,自己这几个人,怕是讨不到半点好处。
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脸上却又重新堆起了笑容:“罢了,罢了。既然几位义士尚有要事,咱家也不便强求。只是还请几位记住,这金陵城,终究是天子脚下,皇恩浩荡之地。有些东西,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拿在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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