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三步看糖画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三步看糖画 (第2/2页)等日头偏西,三条河又在旧学府门口合拢。
门上挂着昨日的三双鞋,旁边又加了一双,红绳长些,垂下来,末梢别了一个小小的结。
“今日四双?”白榆数着,“谁的?”
“一双是李遇。”朱标道,“他鼓敲得稳。”
李遇忙摆手:“我……我不行。”
“你行。”朱标笑,“今日你没乱。”
“还有一双呢?”白榆又问。
“磨刀匠。”顾辰道,“他走了水,回来还帮我擦鼓。”
“我擦得不干净。”磨刀匠不好意思,“你别嫌弃。”
“我嫌弃。”陆一丛忽然插嘴,脸却在笑,“明日你再擦。”
“好。”磨刀匠忙不迭。
夜风又起。众人坐在廊下,吃了白簪煮的一锅汤面。
王福吃得快,顾辰吃得慢,陆一丛把面条挑起来,放下,再挑起来,又放下,像在调拍子。
石不歪喝了一碗酒,没醉,骂了两句,骂着骂着自己笑出来。
朱元璋坐在旁边,看着这群人,眼里有光,像把多年前的火又翻出来了一层。
“明日,”朱瀚把碗放下,“去城西那条长街。”
“我去。”朱标立刻应。
“你不去。”朱瀚摇头,“你留在这儿。你把今日三支队伍带的人,一个个过一遍,看谁心浮,谁心缩,谁心懒。你把人的心记住。路谁都能走,人可不一样。”
“是。”朱标收起笑,认真。
“我去城西。”朱元璋忽道。
众人愣了一愣。朱瀚看他:“皇兄——”
“我走前头。”朱元璋微微一笑,“我走三步,别人跟三步。你走后,盯着。”
“好。”朱瀚不再推。
“王爷。”白簪把空碗迭好,忽然举手,“我明天想在城西的路口竖牌。不是写字的牌,是一块木板,刻四个浅浅的凹:‘站、走、收、让’。谁路过,手指摸一摸,就记住。”
“成。”朱瀚笑,“你去刻。”
“我刻得丑。”白簪心虚。
“丑也有人摸。”石不歪打呵欠,“人的手是最好的先生。摸着摸着,刻在心里。”
次日天刚亮,城西长街的人还不多。
那儿的石板更老,缝更深。抬水的、小贩、推车的,步子里带着夜里没散尽的困。朱元璋走到街头,没着急。
他回头看了一眼队伍,视线从王福、顾辰、陆一丛、李遇、石不歪、白榆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在朱瀚眼里一停,像握了个手。
“走。”他说。
第一步落在石缝边,轻。第二步跨过凸起,稳。
第三步借旁边一扇门阴影收住,沉。李遇鼓声不强,却像一条细线,从皇帝脚跟下抽出来,往前一牵。
后头的人不自觉地跟着,把自己的脚放进那条看不见的线里。
“你们是谁?”一个推车的汉子愣愣看他们,“专走三步?”
“走三步起。”王福笑,“走多了累,先走三步。”
“走三步能干啥?”汉子不信。
“你先走。”顾辰把车把扶住,“你走三步不喘,我再松手。”
汉子将信将疑,走了三步,居然没喘。
顾辰笑着松手,他又走了三步,越走越顺。走到十步,他自己笑了:“原来我平日都在乱跑。”
“乱跑就累。”顾辰说,“走稳就不累。”
“我记着。”汉子挠挠头,“你们明日还来?”
“来。”王福大声,“但不一定在这儿。”
汉子怅然:“那我去哪儿找你们?”
“听鼓。”李遇小声。
“听风。”朱瀚道。
汉子愣了愣,忽然恍然,重重点头。
街的一侧常有人挑水往来,木担两头的水桶贴着人的肩跳。
石不歪看不顺眼,抬手一指:“你那担头太长,撞了人你还不知。”
挑水的瞪他:“我挑了十年。”
“你挑十年,肩膀也歪十年。”石不歪一点不留情,“短一寸。”
挑水的正要顶嘴,朱元璋忽然走过去,二话不说把担子接过来。
挑水的一惊,忙伸手去抢:“你放,你放——”
“看着。”朱元璋把担绳往里收半寸,肩换了个角度,走三步,再放回去,“这样挑半天不酸。”
挑水的愣愣地看着,半晌才小声:“你……你是做过活的人。”
“小时候都做。”朱元璋笑,“我们每个人都做过。只是后来忘了。”
挑水的哦了一声,忽然红了眼。他别过脸去,咕哝:“我明儿也来站。”
“来。”朱瀚应。
走过两条巷,又是一段窄坡,坡尽头是一个旧祠堂门口。
门口的台阶被人踩出月牙形的缺口,滑。
一个小厮正从里头抱着一堆篾篮出来,脚在边沿一打滑,差点连人带篮滚下去。
李遇鼓槌轻轻一顿,前头的人下意识放慢。朱瀚上前,一把接过其中一个篾篮:“慢。”
小厮吓得脸都白了,连连点头:“谢谢……谢谢……”
“别谢。”朱瀚把篮还给他,“你明日出来,先把鞋底擦一下。门口这块缺,垫块木板。”
“我……我得问管事的。”小厮怯怯地说。
“你先垫。”朱瀚淡淡,“你垫了,管事的要是骂你,你叫他来找我。”
小厮怔怔看他,忽然咬牙:“我垫。”
队伍下了台阶,走到一处茶摊。卖茶的老头把壶往木桌上一磕,热气腾腾:“喝点水再走。”
朱元璋接过一碗,笑笑没喝,递给李遇:“鼓手先喝。”
李遇两手接,口还没凑上,就被石不歪一巴掌拍在手背上:“烫!小心。”
李遇舌头一吐,笑了,捧着碗吹气。
顾辰拿起木勺,舀了一勺轻轻搅,像在调一首曲。王福端两碗给推车的汉子,一边递一边小声:“别一口喝完,慢点。”
“我知道。”汉子突然觉得自己也懂得“慢”的滋味,心里暖了一阵。
喝完水,朱瀚把队伍往回带。他不着急归院,特意选了另一条人更多的路。
那路口有卖糖画的,围着孩子,黏得像蜜蜂;有抬轿的,停在阴影里歇肩;还有一只瘸腿的黄狗,躺在墙根打盹。
“让。”白簪把红绳往墙边一插,笑眯眯对孩子们说,“三步看糖画,三步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