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五章 伴君如虎伴沉浮
二百零五章 伴君如虎伴沉浮 (第2/2页)他语带悲声,涕泪交加,将一个恨铁不成钢、惶恐不安的老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陈帝高踞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深邃如寒潭,待崔逸忠哭声稍歇,他才厌烦地一挥袍袖,语气淡漠道:“朕没空听你在此哭诉,让他明日来见朕,朕倒要亲自听听,他有何话说……”
翌日黎明,紫宸殿外,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时皆惊异地发现,那位曾经眼高于顶、被誉为龙门书院修道天才、宰相大人的贵公子崔知夏,正垂头耷脸地跪在紫宸殿外的广场中央。
秋日清晨的寒露打湿了他的衣摆,他脸色苍白,眼神涣散,仿佛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
他就这样跪着,待到红日初升,听着殿内隐约传来的议政之声,再到百官散朝时投来的各种异样目光。
直到日上三竿,陈帝也没有宣他觐见的旨意,秋老虎的余威显现,阳光炙烤着他的脊背,崔知夏早已双膝麻木,腹中饥渴难耐,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直默然陪立在侧的崔逸忠,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则时刻关注着儿子,他趁着无人注意,悄然挪动脚步,宽大厚重的朝服下摆恰好为儿子遮出一片难得的荫翳,紧接着一直藏在袖中的手,极其隐晦地往后递了递,那是一个还带着些许温热的蟹黄包。
崔知夏一愣,抬头望去,只看到父亲挺直的背影和那只熟悉的手,他喉头滚动,也顾不得许多,接过包子便狼吞虎咽起来。
就在这时,沉重的朱漆殿门吱呀一声开启,一名内侍太监缓步而出,径直走到父子二人面前。
“传陛下口谕……”,那尖细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崔逸忠深负朕望,驭下不严,教子无方……即日起,保留宰相俸禄,卸却参知政事之职,回吏部本职听候差遣……带着你儿子,回去吧。”
“老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崔逸忠深深叩首,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
而崔知夏口中尚未咽下的包子,此刻却如同石块般哽在喉间,噎得他满面通红,心中五味杂陈。
这道旨意,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在整个大陈朝野炸开。
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播,甚至还惊动了崔家那位闭关多年的老祖宗,各方势力都在揣测圣意,观望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波,但有一点已成共识:显赫一时的崔家,圣眷已衰。
失魂落魄地跟着父亲回到那熟悉的相府,沉重的府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目光,崔知夏心中忐忑,早已做好了承受父亲雷霆震怒的准备。
剑冢秘境中的血腥杀戮,高手如草芥般的陨落,竹刀男人戏弄般的耳光,早已将他那颗曾经高傲的道心击得粉碎,能活着回来继续享受这凡俗的富贵,在他看来已是万幸。
什么修行,什么长生,都比不上活着实在。
那个曾经目空一切的修道天才崔知夏,已然死了,死在那片秘境之中。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未到来,崔逸忠转过身,脸上非但没有怒容,反而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轻声道:“跪了这大半日饿坏了吧,为父早已吩咐厨房,多做了几个你爱吃的菜。”
“父……父亲,您……不怪我?”
崔知夏喉头干涩,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愧疚。
“不怪。”崔逸忠轻轻摇头,目光中带着一种勘透世事的淡然:“知夏,以往是为父对你期望太高,无形中给了你太多压力。”
他抬眼望向庭院上空飘过的浮云,拈须缓声道:“今日之事,很快便会传遍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咱们崔家的笑话……哼,便让他们先笑一笑吧。”
他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知夏,你要记住,似我们这等钟鸣鼎食之家,子孙若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固然是锦上添花,但很多时候,尤其是在这风云变幻的朝堂之上,没有大的作为,懂得藏拙守成,反而才是最大的作为,是延续家族的根本……”
崔知夏怔怔地望着父亲,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一直以来对他要求严苛的宰相父亲。
“这段日子,为父想了很多……”
崔逸忠的语气愈发平和:“只要你平安归来,为父心中已是万分欣慰……为父身居相位,看似位极人臣,实则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如今能卸下这千斤重担,反倒觉得轻松不少,官场诡谲,明哲方能保身,为父尚且需要时时自省,又怎会忍心苛责于你?”
听着父亲这番肺腑之言,崔知夏眼眶一热,两行热泪再也抑制不住滚落下来。
这泪水中,有委屈,有后怕,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被至亲包容理解的温暖与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