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朕给你,才是你的
第572章 朕给你,才是你的 (第2/2页)“兵家起于行伍,农家分于墨家,杂家集百家之所长,医家则悬壶济世,以药石针灸之术立身,亦非儒家之后。”
“及纵横、阴阳、诸家——也就一个阴阳家,因《周易》而与儒家稍有渊源。”
“然《周易》,非孔丘独作,而乃伏羲、文王与孔丘三人合作。”
“亦或是说:乃上古伏羲,留天地之象;中古周文王,演《易经》之道;近古孔丘及弟子后学,注《易经》而成《易传》。经传合一,终成《周易》。”
“如此说来,阴阳家与儒家的渊源,也不过是孔丘注解《易经》而成《易传》,二者合一所成的《周易》,为阴阳家奉为学术经典而已。”
语调平和间,将诸子百家中,值得一体的显学如数家珍,并指明其并非儒家延伸而来,刘荣望向窦婴的目光中,也不由得带上些许戏谑。
似笑非笑的看着窦婴,看的窦婴都莫名红了脸,稍有些羞臊的低下头,刘荣才发一声叹息。
而后淡然道:“细数下来,也就一个法家,勉强可称是自孔丘之学延伸而来。”
“但这,可并不能说明诸子百家,皆源自孔丘之学。”
“——春秋战国数百年,诸子百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多有求同存异之处。”
“儒家,不过是诸子百家——即学说百八十九家当中,勉强属于‘显学’‘全学’的十数家之一而已。”
…
“至于魏其侯说,今天下文士十人,儒生独占七、八,便是儒家乃‘当世显学之最’之明证?”
“朕,亦不敢苟同。”
“——孔丘有教无类,徒子徒孙亦从之,朕不驳之。”
“此教化之功,朕更赞赏有加。”
“然今天下,非童子十人,愿学孔丘之言者占七、八——而乃有教无类者,独儒家一门而已。”
“乡野童子十人,家世显赫者,多从黄老;”
“衣食无忧者,则多治法家刑名之学。”
“独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之贫民农户子弟,摸不到黄老的门槛、寻不到法家刑名之学的门路,迫不得已,方入‘有教无类’之儒家。”
“如此‘十占七八’,并非儒家之学更优于黄老、法墨,而乃儒家‘有教无类’之说,所得教化之功。”
这番话说完,刘荣面上戏谑之色渐消,神情也不由得有些严肃了起来。
而对刘荣这样一番评判,窦婴也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事实如此,无从辩驳。
正如刘荣所言:民间的文人士子,十个里面有七八个儒生,并不是因为最开始,十个打算从文的孩子当中,有七八个都主动选择了儒家;
而是这十个孩子当中,那至少七八个出身贫苦的穷人家的孩子,除了‘有教无类’的儒家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治黄老学的贵族老爷们,压根儿看不上这些农民子弟——甚至连踩在门槛上的普通贵族都有些瞧不上,专盯着顶级贵族!
法家虽说门槛也不高,但也并非没有门槛。
虽然不会只盯着顶级贵族,甚至都不强求贵族,但至少也得是有能力供脱产读书人的家庭,才能进法家的眼。
唯独儒家,一手有教无类,主打一个愿意学就愿意教。
单论‘有教无类’这四个字,哪怕再怎么不喜欢儒家,刘荣也愿意为这四个字,而对儒家竖大拇指。
在这公元前,学术垄断才刚形成概念的古华夏,能提出有教无类、平等教育权这一概念,就值得刘荣这个穿越者竖起大拇指。
但这并不意味着儒家,能凭着人多、能凭着超高读书人占比,就证明其相较于其他学说的优越性。
还是那句话:十个读书人里有八个儒生,并不是这十个人里,有八个人都主动选了儒家,而是这八个人只能选儒家、只有儒家愿意收这八个人。
通过如是一番话,将窦婴的逻辑漏洞无情击溃后,刘荣的‘回答’,也终于来到了窦婴‘斗胆相问’的正题。
而在刘荣这一番回答之后,原本还颇具愤青气质的窦婴,终似是想起自己‘汉相’的身份一般,默然低下了头。
“魏其侯问朕:为何独薄于儒学、儒家之士?”
“还问:孔丘之学,非显学否?孔丘之言,非治国之道否?”
“朕,亦可明告魏其侯。”
“——孔丘,确乃先贤。”
“然绝非‘先圣’。”
“我汉家,独以周公姬旦为圣,而以诸子百家祖师为贤。”
“儒祖孔丘,比之墨祖墨翟,又黄帝、老子,并无不同。”
…
“及孔丘之学,或有可用于治国之处,更或我汉家之急需。”
“然朕,倒要问问魏其侯:我汉家,莫非是离了孔丘的学问,便要无以为继了吗?”
“——朕闻乡人有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既是‘货与’,何以儒家自命不凡至斯?”
“既是‘货与’,难道不该是儒家主动叫卖,而后邀请,甚至恳求帝王获买?”
“儒家这幅自霸于天下,自命为天下唯一显学,自以为非己学,不足以安天下的傲慢,究竟从何而来?”
说到最后,刘荣也不端着‘平易近人’的人设了,只拧起眉头,毫无顾忌的将恼怒挂上面庞。
“朕敬魏其侯,乃敬我汉家之窦氏外戚、乃敬宗庙社稷之当朝相宰。”
“外戚长辈跪拜,朕不敢受;国家相宰叩首,朕亦不敢受。”
“然‘大儒’之跪拜,朕,自认受得起。”
…
“魏其侯且回。”
“若还当自己是汉臣——还当真,是汉家的君,往后旬月,魏其侯,便居家读书吧。”
“就读《诗》。”
“也好叫那‘孔圣’,替朕好好说道说道:何谓忠君之道,何谓事君之法。”
“及东宫,朕身晚辈,无意左右太皇太后之愿。”
“儒家若可求得太皇太后宽怜,此间事自然就此作罢。”
“如若不能,便自求多福吧。”
“——我汉家,不缺一个儒家。”
“我诸夏,亦不缺一个自命不凡之斯,以至视帝王于不顾的所谓‘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