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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四章 远行(二十一)

第六百六十四章 远行(二十一) (第1/2页)

江南的湿润水汽仿佛还黏在衣襟上,船便已溯着大江,一头扎进了夔门那森然壁立的峡口。
  
  初冬的峡江,水势收敛了许多,不再有夏日咆哮奔雷的狂暴,却更显出一种沉凝的、墨绿色的深幽,两岸万仞绝壁,刀劈斧削般直插铅灰色的苍穹,裸露的岩骨嶙峋狰狞,如同远古巨兽褪尽了皮肉,只余下嶙峋的骨架沉默对峙,峭壁间偶尔可见几株虬劲的老松,顽强地扎根于石缝,针叶苍翠,在凛冽的江风中微微摇曳,更添几分孤峭,天空被挤压成狭窄的一道,铅云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顾怀负手立于船头,玄青色的道服被峡风卷起,猎猎作响,他望着眼前这“万水争一门”的雄浑景象,目光沉静,并无多少文人墨客惯有的咏叹激赏,倒像是在审视一道天然的关锁,一道沟通天府沃土与荆楚大地的咽喉。
  
  王五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袄,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少爷,上次来怎么没这感觉,这鬼地方风真他娘的割脸!比北边还邪乎!都说蜀道难,我看这水路也够呛!”他回头看了眼船舱方向,“话说,少爷,你是不是故意的?知道老三晕船,离开江南还要走水路,我看老三现在也就只剩一口气了,怕是再坐两天,他屋里的娃就要没爹了。”
  
  顾怀回头瞪了他一眼:“胡话!晕船还能晕死人?再说是谁诓我走了一趟江南,才导致时间来不及,只能走水路节约时间?你倒还怪上我了!”
  
  王五挠了挠头:“好像是没听说谁晕船晕死的...”
  
  顾怀这才“嗯”了一声,算是懒得再跟这憨货见识,心想也只能让魏老三受点委屈了...不然接下来的路在开春之前根本走不完。
  
  他的视线掠过江面上几艘同样艰难溯流而上的粮船,那船吃水极深,船身被江水浸得乌黑,船工们赤着膊,古铜色的皮肤上青筋虬结,正喊着低沉而苍凉的号子,合力摇动着巨大的橹,沉重的橹桨破开墨绿的江水,搅起浑浊的浪花,每一次摇动都伴随着船身剧烈的颤抖和船工们从胸腔里挤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嘶吼。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这逆水行舟,何尝不是挣命?”顾怀叹息一声,“但就是这条挣命的水道,一日日地把蜀地的米粮,一船船地运出去,养活北方的大军,支撑江南的盛世。”
  
  王五顺着顾怀的目光看去,咂咂嘴:“乖乖,这运一趟粮可真不容易,这些汉子,可真玩命!不过少爷,咱们打下辽国,占了那么大片黑土地,听说那土肥得流油,种啥长啥,还缺蜀地这点粮食?”
  
  “缺,而且很缺,”顾怀收回目光,语气笃定,“辽境新附,人心未稳,草原残部未靖,恢复生产非一朝一夕之功,北境工业区,那么多工匠、矿工、船工,连同他们的家小,每日消耗的粮米就是个天文数字,更别说北平新都,还有那无棣港、钱塘港,吞吐往来,哪一处不是人吃马嚼?辽境的黑土地是好,但开垦、播种、收获,需要时间,更需要安定,远水解不了近渴,蜀地,天府之国,沃野千里,自前朝以来便是朝廷最重要的粮仓之一,它安稳,它产粮,它通过这大江,连接着江南的丝织、海港的贸易,最终汇入北方的熔炉,这条粮道,是未来几十年,维系这庞大帝国运转的,最粗壮的血管之一。”
  
  他顿了顿,指向江岸陡峭山壁上,隐约可见的、如同蚂蚁般蠕动的人影:“你看那边。”
  
  王五眯起眼,运足目力望去。只见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无数民夫正沿着狭窄得仅容一人的栈道艰难攀爬,他们背负着沉重的条石或巨大的木料,腰身弯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粗粝的绳索深深勒进肩头的皮肉,寒风卷起他们单薄的衣衫,露出下面嶙峋的肋骨,监工的呼喝声隔着汹涌的江涛,只剩下模糊而尖锐的尾音,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的脊背,更远处,一些民夫在稍平缓些的河滩上,喊着号子,奋力拖拽着巨大的筒车龙骨,冰冷的江水没过他们的小腿,冻得皮肤发紫,那是冬日农闲时,官府征发的徭役,在加固堤防,修缮水利,为来年的春耕和航运做准备。
  
  “看到了么?”顾怀的声音带着一种叹息,“这安稳的粮仓,这粗壮的血管,是靠着什么在支撑?是这些在悬崖峭壁上挣命,在冰水里熬筋骨的民夫,蜀地丰饶,但每一粒米,每一寸安稳,都浸着血汗,朝廷要它做粮仓,就不能只盯着仓库里的囤积,更要看着这山,这水,这堤,还有这些...被压弯了腰的人,兴修水利,改善漕运,减轻徭役...才能让这血管更通畅,让供养它的人少流些血汗,才是长治久安之道,否则,再厚的仓廪,也有被掏空压垮的一天。”
  
  王五看着那些峭壁上的身影,沉默了,他想起北境战场上冲锋的士卒,想起清池工坊里挥汗如雨的工匠,如今又看到这蜀道天险间挣扎的民夫...这天下,似乎总是有人在负重前行,他闷声道:“少爷说的是,这当皇帝...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活儿,光是这一路走过来,少爷你就有操不完的心,至于以后,那简直想都不敢想。”
  
  顾怀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所以,才要看看这天下,以后就只能通过官员的奏报,来知道北平外面发生的事了,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全看那位官吏的品性,如今多看看,多了解一些,也好让之后待在宫里的那些年,不至于像是个‘何不食肉糜’的昏君。”
  
  船在雄浑的川江号子声中,艰难地一寸寸挪过瞿塘,闯过巫峡,两岸的峭壁渐渐后退,视野终于开阔起来,当船驶出西陵峡最后一个险滩,眼前豁然开朗。
  
  冬日里的巴蜀盆地,像一幅巨大的、色调沉郁的织锦铺展开来,铅灰色的天空低低压着,远山如黛,轮廓在薄雾中显得柔和而朦胧,失去了峡江里的凌厉,大地失去了春夏的葱茏,呈现出一种休养生息的、近乎肃穆的棕黄与灰褐,广袤的田野阡陌纵横,大部分土地已经休耕,裸露着翻犁过的、湿润的泥土,像一块块巨大的、深色的补丁,偶尔能看到一些田垄上覆盖着薄薄的稻草或残败的作物秸秆,在寒风中瑟瑟抖动,零星的冬小麦田,顽强地透出一抹抹黯淡的绿意,是这幅巨大灰黄画卷中为数不多的生机。
  
  河道变得宽阔平缓,水流也温顺了许多。两岸不再是逼仄的峭壁,而是缓缓起伏的丘陵和开阔的冲积平原,村落多了起来,大多是灰瓦白墙的院落,被高大的竹林或光秃秃的树木环绕着,升起袅袅炊烟,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条条灰白的带子,鸡鸣犬吠之声隐约可闻,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峡江带来的肃杀。
  
  船行平稳了许多,顾怀依旧站在船头,目光沉静地扫视着这片已经作为帝国腹心粮仓百年的土地,休耕的田野间,并非空无一人,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农人,裹着厚厚的棉袄或蓑衣,在田间地头忙碌,有的在精心清理田垄间的沟渠,用锄头挖开淤泥,疏通水流,为来年的灌溉做准备,铁锹挖进冻得有些发硬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有的则在修补田埂,用新挖的湿泥仔细地糊在破损处,再用脚踩实。
  
  更远处,靠近山脚的地方,伐木的“梆梆”声和锯木的“沙沙”声不绝于耳,那是民夫们在为开春后的农具、水车甚至房屋修缮准备木料,巨大的原木被粗壮的绳索捆着,由十几名壮汉喊着号子,在泥泞的土路上艰难拖行,留下深深的辙印。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焚烧后的焦糊味、汗水的酸咸,还有远处村落飘来的炊烟气息。
  
  赵吉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裹着一件厚实的狐裘,小脸被江风吹得微红,好奇地看着两岸景象,他望着大片大片休耕的、显得空旷寂寥的田野,问道:
  
  “叔父,这里...好像比江南冷清许多?”
  
  “江南是织机不停,商旅不绝,自然热闹,”顾怀示意他看那些田间劳作的农人和远处拖拽木料的队伍,“蜀地是粮仓根本,冬日看似休耕冷清,实则是养精蓄锐,为来年蓄力,你看那些清渠、修埂、备料的人,一刻也未停歇,土地和人一样,劳作了三季,也要喘口气,才能生出更多的力气。”
  
  他指向一处正在合力安装巨大筒车的河滩,数十名民夫在监工和小吏的指挥下,喊着震天的号子,用粗大的绳索和滚木,将巨大的木制轮盘一点点竖立起来,固定在湍急的河岸边,冰冷的河水溅在他们身上,却无人退缩。
  
  “蜀地多山,也多水,水利是命脉,”顾怀说,“战国时李冰父子筑都江堰,功在千秋,如今这筒车,引水灌溉高地之田,亦是活命之器,朝廷要蜀地多产粮,稳产粮,这些沟渠、堤坝、筒车,就比刀枪剑戟更要紧,当初走了一趟蜀地,我就上了一份奏折,让工部、都水监的银子,多往这里拨,内阁批得很快,也多亏是那道政令畅通无阻,才让后来的北伐有了充足的底气,而徭役征发,也得讲分寸,不能误了农时,更不能把人逼到绝路,否则,粮仓空了,人心也就散了。”
  
  赵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追随着那些在寒风中挥洒汗水的民夫身影,王五在一旁接口道:“不过话说回来,江南那边都那么富庶了,怎么不带着蜀地一起做生意?我听说过蜀锦,那玩意儿不是很贵很出名吗?少爷你怎么不把在江南搞的事情在蜀地再搞一遍?这里还不用担心那些***倭寇。”
  
  顾怀瞥了他一眼:“蜀地跟着江南一起做生意了,大魏还有几个地方能产出足以供给前线大军的粮食?西凉?还是北境?”
  
  王五这才明白过来,只是看着那些错落的小村庄,还有忙碌的民夫,他还是轻声道:“所以...这里的人就注定要穷下去?”
  
  “有失必有得,”顾怀轻轻摇头,“没有江南那样世道更迭的冲击,蜀地也能保持最大的安稳,而且比起北境当初的千里无鸡鸣,这里已经好太多了,这种田园时代,还是不要过早被打扰的好。”
  
  见王五若有所思,顾怀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目光更深邃地投向盆地深处,船沿着愈发宽阔平缓的锦江继续西行,两岸的村落城镇愈发稠密,官道上,运送粮米、盐巴一类生活物品的车队络绎不绝,车轮碾过冬日坚硬的路面,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辘辘声,码头上,卸载着来自下游的瓷器、铁器、海盐的船只排成长列,力夫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或木箱,在跳板上步履蹒跚地移动,构成一幅充满力量却又艰辛无比的画卷。
  
  成都平原,这座被群山环抱的巨大“粮仓”,正以其冬日特有的、沉静而忙碌的姿态,再次与顾怀见面,休耕的土地在积蓄力量,未停的徭役在修葺根基,繁忙的漕运在输送血脉,一切都指向一个核心--为那个即将到来的、对粮食有着海量需求的新时代,提供最坚实的支撑。
  
  数日后,成都城那熟悉的、古朴而厚重的轮廓,终于在望。
  
  相较于顾怀上次来时气氛的紧张肃杀,甚至遇见了半道的刺杀,如今的成都城显得平和了许多,甚至透出一种历经动荡后的疲惫与沉稳,夯土的城墙依旧巍峨,墙头旌旗招展,站岗的魏军士卒甲胄鲜明,城门处车马行人井然有序,守门士卒仔细查验着通关文牒,并无盘剥刁难之象。
  
  顾怀的船在城南锦官城码头靠岸,没有盛大的仪仗,没有喧嚣的迎接,只有蜀王府长史,带着几名王府属官,早已在码头上肃立恭候,这位长史是顾怀当年坐镇成都平叛、稳定局势时亲手简拔的干吏,为人稳重务实,深得赵瑾信任。
  
  “下官周文清,参见靖王殿下!”见到顾怀玄青色的身影踏上码头,长史连忙率众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不显谄媚。
  
  “周长史不必多礼,”顾怀虚扶了一下,目光扫过码头周遭,比起记忆中,码头似乎扩建了,停泊的船只更多,装卸货物的场面也更繁忙,空气中弥漫着稻米、药材、竹木和牲畜混合的复杂气味,“蜀地安泰,周长史与王府诸君,辛苦了。”
  
  “全赖殿下当年廓清环宇,奠定根基,蜀地上下方能得享太平,勤力农桑,”周文清回答得滴水不漏,侧身引路,“王爷车驾已备好,蜀王殿下在王府恭候多时。”
  
  这很正常,虽然赵瑾当年被顾怀救了一命,甚至后来能安稳坐上蜀王之位,都离不开顾怀在蜀地的坐镇,再加上蜀王府三子跟随顾怀做了亲卫多年,如今又在镇压辽境,无论怎么看,赵瑾都应该来此迎驾才对--但考虑到赵瑾如今已经是实实在在的蜀王,论爵位和顾怀相当,都是一字王爵,堂堂蜀王跑到码头来谄媚迎驾,传出去未免也太难听了点,像这样派王府官吏来迎接,然后于王府相候,才是最正常的情况。
  
  马车驶入成都城,街道依旧繁华,商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蜀锦的招牌依旧是最亮眼的色彩,售卖竹器、漆器、药材、山货的店铺也比比皆是,然而细看之下,顾怀敏锐地察觉到一些变化,街面上巡逻的魏军士卒明显增多,且精神面貌与当年蜀军不可同日而语,一些前朝勋贵、豪商的深宅大院,似乎沉寂了许多,门庭冷落,而一些挂着“北货”、“海货”招牌的新店铺,则悄然兴起,生意颇为兴隆,市井间百姓的神情,少了些往昔天府之国的闲适安逸,多了几分谨慎和...一种对未来的观望,谈论的话题,也隐约能听到“北平”、“新都”、“辽国”等字眼。
  
  蜀王府依旧坐落在城西,朱门高墙,飞檐斗拱,气派不减当年,但门庭前肃立的,已清一色是披坚执锐的魏军锐士,王府的匾额依旧高悬,只是那“蜀”字,在顾怀眼中,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时移世易的意味。
  
  车驾在王府正门前停下,顾怀刚下马车,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快步从高高的台阶上迎下来。
  
  蜀王赵瑾。
  
  比起顾怀记忆中那个在都掌蛮囚笼里苍白惊惶、初掌大权时还带着几分书生意气和理想化冲动的年轻人,眼前的赵瑾变化极大,他身材依旧挺拔,但眉宇间沉淀了太多东西,几年的藩王生涯,尤其是经历过父丧、叛乱、依附、割据威胁再到彻底归附中央的跌宕起伏,早已磨去了他所有的青涩与浮华,他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用料考究但颜色沉稳的亲王常服,步履沉稳有力,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带着敬意的笑容,眼神却异常复杂,那里面有感激,有敬畏,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一种...洞悉世事后的清醒与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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