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征粮(万字大章)
第454章 征粮(万字大章) (第1/2页)“淅淅沥沥……”
六月初,在汉中发生地震的同时,北方的大旱似乎被雨季赶跑了,淅沥的细雨将河南道笼罩起来。
“剁、剁、剁……”
蔡州汝阳城内,厚刀剁骨的声音不断传出,与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一处,形成莫名的诡异。
衙门内,许多兵卒或坐或站,但无一例外都是双目赤红,牙龈萎缩发红。
炊烟升起,空气中则是传着一股肉香味,闻者食指大动。
“直娘贼,告诉朝廷,若是再不给某军粮,某便反了投黄贼而去!”
衙门堂内,双目赤红的秦宗权看着眼前的官员,浑然不顾这官员抖如筛子的不堪,只管说着自己的要求。
官员根本无心倾听,目光时不时看向旁边的大鼎,但见鼎内漂浮着肢体,看得人头皮发麻,汗如浆涌。
“下官、下官必定会将使君所需,尽数告知朝廷……”
官员说话磕磕绊绊,秦宗权见状摆手:“滚吧!”
见他同意自己离去,这官员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的逃出了蔡州衙门。
与此同时,两名兵卒上前用铁钩从鼎中捞出煮熟的肢体,切片摆入盘内,搭配一盘大酱便放在了秦宗权桌上。
秦宗权毫不避讳的伸手就吃,四周牙兵也没有回避,而是拿着大骨啃食起来。
他们已经断粮多日,唐州和蔡州被黄巢劫掠一空,根本没有太多粮食。
面对饥饿,他们在秦宗权的一句话下化作野兽,毫不避讳的吃起了肉。
此刻的蔡州汝阳城内空空如也,除了偶尔能见到的忠武军兵卒外,根本不存在任何百姓。
本是朝廷派来监督秦宗权的官员,就这样狼狈的逃回了洛阳。
黄巢烧毁了洛阳除宫室外的所有民舍,使得洛阳除紫薇城外,尽是废墟。
“咳咳……总算是回来了。”
瘦了整整好几圈的李漼,此刻正在李梅灵的搀扶下走入贞观殿。
望着没有太多变化的贞观殿,他咳嗽着看向李梅灵:“囡囡,让你陪阿耶吃苦了。”
“能回来就好。”李梅灵倒是懂事,反而安慰起了李漼。
李漼被她搀扶到榻上休息,田允适时递上蜂蜜水。
李漼抿了两口,稍微感受了几分舒畅,结果便听到门口传来唱礼声。
“陛下,三位相公求见。”
“传……”
李漼勉强坐起来,而此时路岩三人也走入了贞观殿内。
李梅灵走到屏风背后,留下李漼和田允二人面对三人。
“陛下,派往蔡州的官员被秦宗权驱逐赶回,秦宗权不愿意归还唐州,并请忠武军节度使旌节。”
“此外……”
路岩顿了顿,抿了下干燥的嘴唇,接着才将秦宗权在蔡唐二州的所作所为给说了出来。
“他、他竟敢食人,此禽兽行径……咳咳!!”
李漼被秦宗权禽兽般的行为给弄得咳嗽不止,刘瞻也趁机作揖道:
“陛下,秦宗权难制,然眼下朝廷最应该对付的是占据淮南的黄巢。”
“臣以为,可运粮五千石稳住秦宗权,暂时授予他蔡州刺史及蔡州防御使,等待我军兵马南下剿灭黄巢,再平定秦宗权也不迟。”
“陛下,臣附议。”萧沟不假思索的回应。
李漼闻言,也尽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目光看向萧沟:“王铎所率兵马及钱粮,眼下运抵何处?”
“已然抵达孟州,尚有二十八万六千余石。”萧沟解释道:
“得知陛下重回洛阳,王铎令张神武率左右神武军过黄河,入雒水,往长安运粮三万石。”
“余下粮草,尽皆走怀州进入郑州,沿运河南下。”
萧沟说罢,刘瞻便接上话茬:“陛下,楚州防御使朱全忠收复高邮、海陵二城,江南粮食可运抵海陵,走陆路二百余里进入运河北上。”
“臣以为,可调遣江南粮草北上,同时高千里停泊在润州的十万石粮草也能随之北运。”
刘瞻说罢,萧沟也继续作揖道:“刘继隆闻陛下返回洛阳,令人起运粮草万石,锦缎千匹于洛阳。”
“好、好好……”李漼听着这一件件好消息,只觉得自己身体都似乎好了不少。
眼见众人都在说好话,路岩也趁机说出了件更好的事情。
“陛下,卢龙节度使张允伸闻朝廷钱粮不足,特进献助军米五十万石,盐二万石。”
“多少?!”
听到卢龙镇张允伸进献的盐米数量后,李漼只觉得咳嗽都好了,同时也不免担心张允伸有什么别的打算。
五十万石米,别说对于卢龙镇,便是对于往年的朝廷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支出。
若是走运河南运洛阳,起码能运抵四十万石,足够朝廷七万大军及十万民夫半年所需。
想到这里,李漼忍不住询问道:“张允伸为何进献如此之多粮秣?”
路岩见李漼如此询问,倒也能感同身受,毕竟他起初得知张允伸南运如此多粮秣时,第一反应也是觉得有诈。
不过随着他多方打听分析,这才确定了这批粮食没有问题。
“陛下,张允伸老迈,其子张简会素无威望,而卢龙内部张公素野心勃勃。”
“臣以为,张允伸此举,乃是担心自己死后,张公素叛乱而杀其子,故而交好朝廷。”
经过路岩分析,李漼这才放下心来。
卢龙镇的兵变确实频繁,若是张简会有朝廷这条退路,那也不至于死磕卢龙。
这么想着,李漼倒是有些佩服张允伸,竟然用五十万石粮食和两万石盐为子孙买了条后路。
不过这笔盐米倒是来得及时,以河南道的粮价和盐价,这批粮食足够支持大军讨贼了。
想到这里,李漼颔首道:“张允伸有大功,下诏嘉赏,赐锦彩、玉带、金银器等物,加特进,兼侍中。”
“陛下英明……”路岩三人躬身唱礼,李漼也平复了几分心情,对三人道:
“算上张允伸的这批粮食,朝廷手中粮食近百万石,而河南道及河东道尚有三百余万赋税未曾运抵洛阳。”
“待钱粮运抵,遣兵多进,朕不想在岁末前看到黄贼的一面旌旗……”
面对李漼的这番话,路岩三人只能躬身应下:“臣等领旨!”
三人躬身退出了贞观殿,但见他们离去,李漼再也忍不住,继续埋头咳嗽了起来。
“阿耶……”
李梅灵走出屏风,满眼复杂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伸出手去,轻抚他后背。
感受着后背的轻抚,李漼看向李梅灵,脸上闪过愧疚:
“囡囡,你说的或许是对的,阿耶不该对刘继隆动兵,不然局面何以至此。”
“如今局势糜烂,阿耶便是连钱帛都无法拿出,更莫谈选婿了……”
李漼从未有此刻般后悔,后悔与刘继隆撕破脸皮,导致时局崩坏。
刘继隆纵使有万般不是,但面对朝廷危局,却还是能与自己冰释前嫌,甚至两次输送粮食给朝廷。
尽管不如张允伸五十万石粮食来的多,但刘继隆也没有张允伸的后顾之忧,没有必要讨好朝廷。
比起刘继隆,反倒是那些平日里看似恭顺的诸镇,不但擅自削减起运钱粮,更有甚者还直接停罢起运。
河淮两道的惨状他看见了,只是他这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无力承担后续局面。
大唐究竟如何,此刻的他也是心神恍惚,浑然不知……
“阿耶莫要说这些丧气话,如今朝廷兵精粮足,不日便能讨定黄贼。”
“加之西境刘继隆安分守己,阿耶只需要励精图治,大唐便还有兴盛的可能。”
李梅灵安抚着李漼,可李漼闻言却苦笑:“兴盛……”
没有人比李漼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身体,如今的他,好似风中烛,明灭真。
他很清楚自己此时倒下的后果是什么,可他即便想要强撑,却也没有力气了。
“阿耶累了,囡囡你舟车劳顿,先回宫休息吧……”
李漼摇头摆手,李梅灵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躬身离去。
待她走后,李漼看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愣神许久,直到田允端来汤药,他才回过神来,将苦涩的汤药慢慢喝光。
只是相较于还有宫室可居住的李漼,跟随圣驾返回洛阳的百官和百姓就惨了。
“咳咳……”
紫薇城外,扬尘四起,咳嗽声不断作响,望着尽皆是焚毁过后废墟的环境,张淮澄眉头紧皱,转身走向不远处道路上停着的马车。
他靠近马车,将车窗打开,而车内则是坐着气色比半月前略差的张议潮。
“叔父,整个洛阳除紫薇城外,都被黄贼大火焚毁,不管是坊墙还是屋舍,恐怕都得重建。”
闻言,张议潮艰难扶着车内矮凳,挪到窗前看向窗外。
当他看到被付之一炬,满地焦黑的洛阳时,他下意识叹了口气,紧接着才道:“不必修葺太好,足够家中人居住便可。”
“是!”张淮澄颔首应下,张议潮则是目光远眺,看到了数以千计的富户和百姓。
他们都是跟随圣驾返回洛阳的百姓,不过就洛阳城眼前的状况,想要恢复,起码得好几个月。
这还是黄巢没有焚毁紫薇城的情况下,若是紫薇城被焚毁,恐怕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还将更多,耗时也将更久。
更为关键的在于,黄巢此前修葺洛阳民舍的数月时间里,已经把洛阳附近成材的树木都砍伐的差不多了。
如今想要树木,只能往百余里外的崤山、熊耳山、伏牛山去获取,所耗人力物力都不是个小数目。
“暂且搭个帐篷吧,咳咳……”
张议潮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张淮澄见状连忙劝解:“叔父,您不能吹风,把窗户关上吧。”
“老了……”面对如今的身体,张议潮只能摇头服老,随后抬手关上了车窗。
如他这般染病的人不在少数,毕竟许多大臣本就年迈,加上雨季舟车劳顿,风餐露宿,自然不可避免的染上了风寒。
不过比起他们,更为可怜的还是那些跟随圣驾而来的河南流民。
数万流民来到洛阳后,也被烧成白地的洛阳城惊讶到了。
但好在朝中官员需要他们提供服务,以此才能享受生活,故此在粮食有限的局面下,朝廷还是决定开设粥场,把这些流民留下。
在他们被留下后,张淮鼎、杨复恭二人便带着三千左右神武军和数百艘舟船沿着雒水进入洛阳,并带来了十万石粮食。
随着十万石粮食装卸,原本还在动摇的流民,很快便安定了下来,而善于把握人心的官员们,也开始耍起了自己的手段。
在他们耍手段的同时,撤往淮南的黄巢却因为朱温夺取二县的行为,不得不将迁都目标从江都转变为了合肥。
原本合肥蒯氏的府邸被强行清理出来,成为了黄巢临时的行宫。
由于蒯氏在唐代出过三品以上官员,所以他们拥有在坊墙开设乌头门,在府内设置影壁,外插长戟的资格。
蒯氏府邸为三品官员标准的三进院落,正堂五间,东西宽六丈,高二丈,倒也不小气。
黄巢走入这正堂,黑着脸来到主位坐下,此刻的他可谓风尘仆仆。
只是等他抬头,见到的却是尚让与毕师铎的针锋相对,二人似乎恨不得立马拔刀宰了对方。
尚让恨毕师铎出卖王仙芝,毕师铎则是防备尚让,蠢蠢欲动。
看着眼前闹剧,黄巢猛地拍桌:“够了!”
“朕不管汝等有何恩怨,眼下先解决如今困局,方是正道!”
在黄巢的呵斥中,二人不得不暂时收起敌意。
与此同时,孟楷也带人抱着一本本文册走入了正堂,吸引了三人目光。
“陛下,这些是赵璋派人送来的淮南道夏收粮册,以及各州县仓储。”
孟楷解释着,同时汇报道:“陈州、颍州的数十万百姓都被我军驱赶进入淮南,眼下已经安置在了寿州、庐州。”
“唐主没了这数十万人口,便是想要征募民夫也不容易,而我军则是可以利用他们开垦荒地,等待来年丰收北上。”
孟楷的话,使得尚让这位大齐宰相有了危机感,他不得不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如今我军虽有十万众,但兵马尤其臃肿,着甲不足四分。”
“臣以为,各军当裁汰老弱,不急于与唐军交锋,而是好生操训,同时强征工匠,尽快打造甲胄。”
尚让说罢,却见黄巢一言不发,只是拿着粮仓翻阅。
原本还有些焦虑的黄巢,在看到淮南各州的仓储和夏收所获后,略微安心了几分。
他将文册放回桌案上,沉稳道:“此次夏收,淮南道获粮食百万,且秋收后获粮绝对不少。”
“这百万粮秣,足够我军食用一年,足可编练强军!”
黄巢的话,并未引起尚让的安心,反而让他心里紧张了起来。
“陛下,恕臣斗胆请问,黄使君是如何在淮南道征粮的?”
尚让的话,令黄巢也反应了过来,目光看向孟楷。
孟楷感受到黄巢的目光,当即作揖道:“黄使君下令,淮南之地,每丁纳粮三石。”
“三石?”尚让面露错愕,随即上前翻看粮仓,只见粮册之中写有“夏收征粮九十七万六千四百五十二石”。
这代表淮南道最少有三十二万男丁,看似没有太大问题,毕竟大唐前期租庸调制的“租庸调”中,租便代表每丁每年纳粟二石或稻三石。
淮南主要种植水稻,故此征收三石也没有问题。
“租用调制中,每丁每年征粮三石,而今只是夏粮便征收三石,若到了秋收,不知又要征收多少石。”
“更何况淮南刚刚遭遇旱灾,去岁又遇蝗虫,百姓家中无有积粮,黄使君征收的这三石粮食,恐怕是许多百姓家中为数不多的口粮。”
尚让向黄巢解释了他的担心,同时建议道:“陛下,臣建议归还两石粮食给百姓,只留一石即可。”
“少六十万石粮食,对我军眼下没有危害,但对于百姓来说,这关乎秋收结果。”
“若是百姓倒在秋收前,那田间作物又该由谁照料?”
尚让从大局出发,向黄巢提出了建议,黄巢闻言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刚准备开口,却见孟楷作揖道:“陛下不可。”
堂内三人看向他,孟楷则是解释道:“陛下,我军手中钱帛不足三十万,而今将士十万,以陛下此前定下的军饷,每月需要发放十五万石粮食。”
“若是将六十余万粮食退还百姓,我军手中粮食仅三十余万,最多维持两个月,而秋收至少要等到九月。”
“如今不过六月,朝廷还需要发放三个月的军饷,最少四十五万石,其中十五万石缺额,又该从何处获取?”
“更何况军饷是军饷,口粮是口粮。”
“十万大军,每月所食不少于五万石,三个月就是十五万石,一来一去便是三十万石的缺额。”
“正因如此,臣请陛下三思……”
孟楷的话不无道理,原本已经准备允诺尚让的黄巢顿时犹豫住了。
见他犹豫,尚让还试图据理力争,但毕师铎却没给他机会,直接做作揖道:
“陛下,不提淮南百姓,我军从陈州、颍州迁徙而来的百姓也需要粮食。”
“这二三十万百姓,想让他们撑到秋收,起码需要三四十万石粮食。”
在毕师铎的这番话下,黄巢只能看向尚让,商量道:
“此事暂且搁置,实在不行,容百姓随意上山狩猎,下水捉鱼虾,时局还不至于这般糟糕。”
黄巢的话,让尚让似乎重新了解了他,整个人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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