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征粮(万字大章)
第454章 征粮(万字大章) (第2/2页)见他愣住,黄巢也似乎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负责任,只能为自己找补道:
“淮南自古以来便是鱼米之乡,朕相信百姓家中绝不会缺少这三石粮食。”
“如若真的缺了,届时再紧急从粮仓抽调些粮食赈济便可。”
“行了,此事就此作罢,不可再议!”
他急匆匆揭过这个问题,紧接着看向孟楷:“令人传膳!”
“是!”孟楷隐晦看了眼尚让,随后退出正堂。
不多时,庖厨所制的饭菜端入堂内,而尚让却不知何时离开了行宫。
黄巢没有在意,而是传旨给孟楷,让他向各军下达裁撤老弱的军令,只保留七万青壮,并且命令各州县工匠打造甲胄。
快马自合肥疾驰而出,很快便把黄巢的旨意传遍淮南各州。
齐军开始裁汰老弱,打造甲胄,以此来迎接接下来可能爆发战事。
与此同时,随着朱温占据运河以东的州县,他也在谢瞳劝谏下,在当地强征民夫去海边砸碎海礁,令人疏通淮河河道。
此举使得江南舟船可以沿着长江出海,接着走海运北上进入淮河,转入运河中。
作为报酬,黄巢则是在淮河和海上设下关卡,以“检查”的名义,从中挑选些东西上岸。
偶尔朱温还会以船只有问题作为借口,将整艘船的物资霸占。
由于他做的并不火,这种节骨眼上,朝廷也无人弹劾他。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借此机会,敛到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来到七月中旬时,他已经有了足够的钱帛粮食,还买来了足够的铁料来打造甲胄。
“叮!叮!叮……”
炙热的高邮作坊内,朱温与谢瞳一前一后,二人漫步在数十名工匠之间,亲眼看着甲片如何打造,如何串在一起,如何制成甲胄。
不过由于坊内太过炙热,二人待了一会便有些受不了,只能走出作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眼下军器作坊,每月可产甲八十套,我们手中工匠还是太少了,如果工匠能多些,凭我们手中的铁料,还能打造三千套甲胄。”
“届时,明公麾下便有最少八千甲兵,便是黄贼聚众来攻,也很难攻下高邮。”
谢瞳不吝夸赞,夸得朱温有些飘飘然,但朱温还是很快回过神来,摸着自己上唇的虬髭道:
“即便有八千甲兵,某也不是黄贼手中天平忠孝军和忠义军的对手。”
“黄贼手里,眼下恐怕最少有五万天平忠孝军和忠义军,某不是对手。”
朱温对黄巢的忌惮表露在脸上,谢瞳闻言却轻笑道:“明公不必担心。”
“黄贼虽然兵马众多,可又哪里比得上朝廷?”
“今早曾使君派人送来消息,声称康使君已经与王使君会师,两军合计七万兵马,算上我军便是近八万。”
“若是湖南的高骈也趁此机会动手,黄贼又有几成胜算?”
“如今他们走入淮南,自以为是安全之地,却不曾想此地也是四战之地。”
“依某之见,若官军同心戮力,黄贼恐怕难以见到冬雪。”
“即便见到冬雪,恐怕也距离败亡不远了。”
谢瞳的话,使得朱温原本略微焦虑的心情得到缓解,不免松懈道:
“话虽如此,但还是不得不防。”
“如今我军仓库之中积有粮食三万余石,钱帛十四余万,足够半年军饷所需。”
“若是继续等到秋收,我们能从中获利更多,某倒是乐见官军与黄巢斗个你死我活。”
朱温这略带短视的话,很快便被谢瞳纠正。
“明公说的不错,但明公也不要忘记,比起朝廷和各镇,我们的实力并不算强大。”
“此外,我军占据之地亦为要害,不管是朝廷还是黄贼,但凡对峙时间略长,都不可能令我军继续盘踞此处。”
“朝廷的手段,基本都是调走,而黄贼的手段则是强攻。”
“正因如此,明公眼下应该存储钱帛,等待日后疏通关系所用。”
谢瞳这番话并无问题,但朱温却有些不太乐意。
他已经习惯了淮南,况且朝廷对他这样出身的人,必然不放心。
因此他并不准备淮南,若是朝廷硬要调他离开淮南,那他只能耍些手段了。
“某晓得了。”
即便已经有了打算,朱温却并未反驳谢瞳,而是颔首应下,接着与谢瞳往城墙走去。
不多时,二人登上高邮县的马道,并绕城墙走了一圈。
后世的高邮湖还未形成,此刻高邮城的西边主要还是以十数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加上各类沼泽组成的水泽。
高邮真正可以利用的,主要还是东边的上百万亩耕地,以及数百万亩的滩涂。
凭借这百万亩耕地,朱温完全可以在这里割据,依靠运河和淮河、长江来坚守。
想到这里,朱温虽然面上冷静,但心底早就有了打算。
二人走到城东时,朱温指着城外的那些耕种的农户道:
“淮南多种水稻,然极易爆发洪涝,致使百姓颗粒无收。”
“某这几日想了想,决定在高邮、海陵、宝应等县,将昔日废弃的河渠修葺,同时修建堰堤。”
“等待农忙过去,还请先生起草军令,征百姓各县百姓徭役,直到秋收前夕才能放回。”
“此外,若是水利尚未修葺好,秋收之后再征发徭役,继续修建河渠堰堤。”
朱温开口说着,谢瞳便知道了他不舍得这块地方。
他想要开口劝阻,但朱温却加快脚步,直接离开了此地,使得谢瞳无话可说。
谢瞳心思敏捷,通过朱温的反应便知道了朱温不想听这些话,于是他没有着急追上去,而是过了片刻才跟上了朱温的脚步。
在朱温决心深耕淮南的同时,从长安出发的使团却已经通过故汉函谷关,来到了洛阳盆地。
“咕噜咕噜……”
“小心些,不要磨坏料子!”
七月中旬的洛阳已经从雨季中走出,天气也变得明媚炎热了起来。
饶是如此,洛阳城西侧的官道上,却依旧充斥着许许多多瘦弱的民夫。
他们拉拽着车,车上固定放好了数十根长三四丈的料子,足有十余根,重千余斤。
拉拽的民夫有好几人,每个人都十分瘦弱,衣裳破烂不堪。
一名穿着得体,好似监工的人则是坐在板车上,一边喝水,一边吆喝驱赶着他们,仿佛主人驱赶自家牛马一般。
长安使团的车队从旁边经过,三百余名精骑负责护卫,整个车队长里许,足足调用了五百余辆马车,还有七千多名民夫。
五百余辆马车中,还包含了五辆乘坐官员的马车。
由于长安与朝廷的沟通已经十分频繁,所以此次出使洛阳,偈拜天子的长安官员只有十余名,带队之人则是被刘继隆调到礼部担任侍郎的豆卢瑑。
张延晖化名刘晖在其中,角色官职是太常博士,并不出彩。
刘继隆想让他早早见识关东的黑暗,而他也抱着这样的打算加入到了使团中。
使团由于携带进献的粮草和锦缎,脚程慢了些,足足走了半个月才终于来到了洛阳。
半个月的时间,张延晖亲眼看着自己从太平治世的关中走入水深火热的陕虢,本以为陕虢的百姓已经足够凄惨,结果他来到洛阳后,这才发现自己所见所识的太过狭窄。
望着马车外,那些把民夫当牛马使唤的监工,张延晖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得吐蕃人奴役汉人时,也不过如此罢了。
“听闻朝廷还复东都后,便有衙门在洛阳城内贩卖粮食,每斗八百钱。”
“河东夏收刚结束,这洛阳粮价居然还是八百钱,啧啧……”
耳边传来了同乘官员的讨论,这让一路沉稳的张延晖忍不住开口道:“八百钱,百姓怎么买得起?”
“呵呵……”听到张延晖的这话,两名身穿深绿色官袍的六品年轻官员便笑道:
“刘博士有所不知,这些不过都是朝中官员的手段罢了,我等昔日为民时,早就见过如此手段了。”
“什么手段?”张延晖不解,而他对面的这两人眼见他如此年轻便是七品官员,一路上也没少与他交流,原本以为张延晖不爱说话,结果这才发现是话题不对。
见张延晖感兴趣,其中一人便结合洛阳眼下发生的事情说道:
“每值荒年,但凡流民聚集起来,官员们便开始派遣家奴募工,从流民中招募那些有一技之长的工匠。”
“至于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流民,则是会被招募为佃农,亦或者充作小工,干几天活后,再将其驱赶离去。”
“这洛阳城的消息,某与函谷关的守将闲聊过。”
“据闻洛阳各官员为了修葺屋舍,特意开出了粮食换木的办法。”
“每根从崤山、熊耳山运出的料子,凡运抵洛阳的价格从二升粮食到一斗不等。”
“为了这样的一根木料,这些青壮身体力行的走三百里来回路程,肩挑手扛的才勉强带回,价格不可谓不便宜。”
官员话音落下,张延晖缓了口气,反倒说道:“如此说来,官员们也是为了百姓着想?”
“着想?”两名官员面面相觑,最后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
“某说的不对吗?”张延晖不解,但依旧谦虚询问。
面对他的询问,这两名曾经体验过天子脚下是什么生活的官员,便立马揭穿了洛阳这些官员的手段。
“这些粮食,本就是要发给百姓,以此稳住百姓的。”
“只是其中有人耍了手段,这才弄出了类似以工代赈的局面。”
“如今百姓干的都是他们的私活,可赈灾的粮却是朝廷的粮。”
“不仅如此,不信博士等入了洛阳看看。”
“这洛阳城内的宅邸若是修建起来,必然不会立马修建民舍,而是让百姓勉强苟活,继续利用百姓来帮自己干活。”
张延晖没有接触过这些,因此两人所说的这些事情,他只能一知半解。
“如此说来,却是公粮私用,挪用公粮。”
“若是如此,朝廷为何不派人查清楚?”
“查?”两名官员忍不住笑道:“他们都是官,且大多沾亲带故。”
“博士让他们查,不知从何查起。”
“再者,即便查出,也无人会因此而受难,毕竟官官相护,他们都需要百姓这低廉的力气。”
二人的话,仿佛为张延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而此时的车队也来到了洛阳城北部的徽安门。
车队停下,徽安门的守军开始检查印信,同时检查他们带来的这批粮食。
由于面对的是刘继隆所派使团,这些神策军的兵卒也不敢跋扈,只是快速检查过后,指挥七千多民夫将粮食运往含嘉仓内,为使团放行。
车队穿过洛阳这夯土所筑成的甬道,进入洛阳后,此时的洛阳可谓热闹。
无数新建的坊墙拔地而起,街道上满是运来运去的木料,耳边尽是敲敲打打的声音,街道上除了工匠就是出力的民夫,偶尔也能见到马车和巡街的兵卒。
使团被安排到了承福坊的驿馆休息,所以在沿着皇城向南走了二三里后,使团队伍走入了承福坊,而坊内的景象令张延晖大受震撼。
无数赤膊上身的男子正在清理废墟,并在废墟之中重新修建屋舍。
许多屋舍的框架已经搭建起来,只等垒砌夯土墙。
张延晖的目光越过这些框架,看向了坊内那些焦黑狼藉的废墟,试图猜想这些地方发生过什么事情。
不等他多想,却见前方突然变得杂乱起来。
张延晖看去,原来前面是一家简陋的粮铺,而洛阳城的百姓们辛苦劳作一个月,好不容易赚足几百个大钱,却只能在此地买走一斗粮食。
望着这些出卖体力,透支身体的百姓只能带着一斗粮食离去,张延晖不免道:“关东粮价昂贵,原本某还不信,如今看来,不得不信……”
“呵呵。”他的话引起了对面的那两名官员,其中一人忍不住摇头道:
“洛阳可不缺粮食,如今河东的粮食,每日数百上千石的运入洛阳,所以洛阳并不缺粮。”
“可这……”张延晖试图想用窗外发生的一切来解释,但另一名官员却打断他道:
“洛阳的粮价高,是因为官员将粮价抬高,所以粮价才高。”
“至于他们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这些……”
他示意张延晖看向窗外,张延晖则是在窗外看到了一座座正在修建的府邸。
不等他询问,那两人便开口继续道:“把粮价抬高,他们才能用粮食来换取百姓从山中带来的木料,用更便宜的价格来修建府邸。”
“所以某说过,这件事不是不该查,只是没人想要查。”
“洛阳宅邸屋舍都被付之一炬,官员们都没有住处,百废待兴。”
“这样的局面下,自然只有将手伸向百姓,驱使他们来为自己修建宅邸了。”
一人话音落下,另一人又补充道:“驭民五术中,疲民弱民放在首位,唯有百姓疲弱,才能方便驱使。”
“汝看看这洛阳城,虽说官员们使了手段,但数万流民饥寒疲困却井井有条,这何尝不是种高明的手段?”
张延晖闻言,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而此时马车也来到了一处刚刚修建好的驿馆前停下。
三百汉军精骑下马,将驿馆里里外外检查清楚,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让十余名使臣走下马车,走向了驿馆。
张延晖看着这崭新的驿馆,想到了来时路上,几个人艰难拉着千余斤沉重木料,受监工嘲讽的场景。
“这一草一木,不知花了多少百姓的血汗……”
张延晖有些难受,在河西生长的他,没想到衙门与百姓的关系,竟然会如此复杂。
河西汉人那种其乐融融的场面,在这里根本不存在,有的只是上位者略施手段,便让底层百姓忙忙碌碌,困苦一生的场景。
张延晖算是知道,自家殿下为何说自家父子没有心眼了。
与洛阳的这些官员比起来,他们父子俩确实没有心眼。
“刘博士……”
一名队正突然走到了张延晖身后,压低声音道:“张司徒他们就在承福坊,往前走三条巷子便能见到。”
“好。”张延晖颔首应下,却浑然没了出发时的激动,只剩下难以言表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叔父,与自己那位被河西百姓称赞的英雄叔耶,是否会浑浊于朝廷中。
倘若二人已经浑浊,那自己应该与他们说什么,恐怕不管自己说什么,他们都会觉得自己十分天真,仿佛车上那两位同僚看待自己一样吧。
张延晖有些难受,说到底他毕竟才十五岁,加上张淮深将他保护的很好,所以他根本没有接触过什么苦难的事情。
他自小接触过的那些苦难故事,都是吐蕃如何奴役河西汉人的故事。
对于大唐,似乎每个人的故事里都只有向往,仿佛大唐依旧是曾经的开元盛世。
如今他来了,但大唐却并非与沙州那些老人们说的一样。
他一路东走,只看到了官员将领和兵卒对百姓的奴役,根本看不到关中那种其乐融融的场景。
哪怕在长安时,他也会看到一些不平事,但与关东这些明目张胆的奴役来比,关西的那点不平事,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唏律律……”
马匹经过的唏律声将张延晖拉回了现实,他将革带与佩刀固定好后,很快便扶刀走向了先前那人所指的方向……
他要去见见那他从未谋面的叔父,还有那位被河西百姓称颂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