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徐泗鼓噪(万字大章)
第484章 徐泗鼓噪(万字大章) (第2/2页)“朝廷每年耗费数百万贯培养他们,为的就是将来五年,而今也差不多了。”
“关西除陇右外官学,暂时停罢五年,五年后重新招募学子,然官学不再提供纸笔砚墨及饭食,只免费提供住宿。”
刘继隆的话,让李商隐明白了他的态度,但明白过后他却不免道:“若要做到公平,陇右也应该如此。”
“不然届时百姓尽数逃亡陇右,那……”
李商隐话音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错愕看向刘继隆,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免道:“殿下是准备让百姓都往陇右去?”
“嗯!”刘继隆颔首应下,说到底他就是在用免费教育来吸引贫苦的百姓。
这个时代读书,哪怕十分贫苦的情况下,每年也需要二十多贯来支撑,差不多是眼下四十亩地的产出。
普通百姓,自然读不起,哪怕之后朝廷重开官学,但纸笔砚墨和饭食还是得百姓自己掏钱,每年十贯总是需要的,是十几亩土地的产出。
学子读书,若是就读小学、大学,那便是十年,所需上百贯。
若是迁往陇右,便可省下上百贯钱。
李商隐明显也知道,但他忍不住皱眉道:“只是如此,能吸引到的百姓终归是少数。”
“嗯。”刘继隆颔首认可,但随即补充道:“但若是日后只要毕业的大学学子,便可参加科举,即便考不上也能担任吏员,走吏员一步步升迁为官员呢?”
李商隐坐不住了,刘继隆这种手段在当下来看,似乎完全是把官吏的位置当成筹码来吸引百姓。
以这种思想培养出来的官员,李商隐不敢想他们真的当官后会如何。
刘继隆看出了他的想法,故此说道:“平民子弟做官从吏是贪,世家豪强子弟做官从吏也是贪。”
“贪腐之人是杀不尽的,只能做到缝缝补补,等到已经无缝补的时候,大厦将倾也实属应该。”
能如刘继隆这种豁达讲述自己所创王朝覆灭的人并不多,李商隐看着他忍不住道:“殿下还真是有高祖之风……”
这个高祖,显然不是李渊。
对此刘继隆轻笑:“吾自然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正如吾所说,每一个时期都有每一种办法。”
“朝廷丢失辽东多少年了?丢失南中、西域又多少年了?”
“这些地方需要人口,但等天下太平后,想要迁徙人口就只能强行迁徙。”
“强行迁徙的人口,始终会跑的,只有自己心甘情愿过去的人口,才能更好的留在当地。”
李商隐明白了,刘继隆追求的不是王朝的长治久安,而是收复失地,安定地方。
“有些事情,开始容易,收尾就难了。”
李商隐还是想劝劝刘继隆,可刘继隆却摇头道;“若是连疆域都守不住,还谈什么收尾呢?”
“河西尽做胡儿语的场景,某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某不过是能说官话,便能得到敦煌王(张议潮)的不断拔擢。”
“那样的场景,某不想再看到了……”
刘继隆的言论,着实说动了李商隐,毕竟他在凉州数年,凉州起先几年说的都是吐蕃语,这点他十分清楚。
当时他在凉州办公时,甚至需要翻译才能知道下面人在说什么,可谓艰难。
明明都是同族,说的语言却不一样,甚至连生活习性和文化都相悖。
当时李商隐就在想,若是没有刘继隆横空出世,再过几十年,河西恐怕连会说官话的汉人都没有了。
“即便殿下愿意,可殿下的子孙后代能有殿下的气度和雅量吗?”
李商隐叹了口气,刘继隆却爽朗笑道;“某只管生前,至于身后事,只需要天下能维系太平就足够了。”
人亡政消这种事情,刘继隆早就做好准备了。
他的许多想法都与这个时代相悖,这注定了不可能有太多人理解自己。
说不定等自己死了没多久,自己的政令就都被罢黜了。
刘继隆倒也不伤感,只是笑道:“二十年平天下,二十年治太平,希望某能活到古稀之年,希望义山能活到鲐背之年吧。”
见刘继隆动不动就七十岁九十岁的说辞,李商隐原本还有些伤感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他现在愈发怀疑,刘继隆压根不需要什么族谱证明,单他这个豁达的性格,简直与史书上的刘邦一模一样。
“此事臣先回去草拟个章程,不过关西的那些官员将领,恐怕会有非议,这点只能由殿下解决了。”
李商隐给刘继隆提了个醒,刘继隆则是笑呵呵的点头:“放心吧,某自有打算。”
见状,李商隐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起身朝廷作揖,将文册放回桌上后转身离去。
在他走后,赵英便从耳房走出,来到刘继隆面前作揖。
“这段时间,这群人可曾老实?”
刘继隆侧目看向他,赵英则是恭敬回答:“萧溝、刘瞻等许多官员都相较老实,不过依旧有不少官员在妄图颠覆殿下。”
“呵呵……”刘继隆忍不住笑了,这群旧臣如果真的有这般手段,历史上也不至于被欺负成那个样子。
“不必管他们,暂且留着,只需要好好监视便可。”
“必要时刻,也可以为他们牵线搭桥,让他们与那些地方世家豪强牵扯上。”
刘继隆话音落下,赵英便猜到了他的意图。
与其一家家的查抄,倒不如直接弄出个大案,把他们一锅端。
现在虽然还不是端掉他们的时候,但等刘继隆需要的时候,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对了,将东川水师调往江陵,让耿明准备打造战船。”
“五千水师还是太少,扩军至两万吧。”
“此外临州的火炮如何了,是否已经铸造出来了?”
刘继隆抛出问题,赵英不假思索的点头:“三十门铜炮已经在运往代北的路上,不过火炮沉重,即便有殿下令人制作的炮车,每日也只能行进三十里,最少需要四个月才能运抵代北。”
由于铸炮技艺不足,倍径和炮壁暂时无法精进,故此火炮沉重,射程也不过四百步。
饶是如此,威力也比现在的投石机要大多了。
对于火炮的沉重,刘继隆倒也并没感到意外,毕竟数百年后的明清交际时,明军和清军的火炮,通常都需要耗费行军两三倍的时间才能运抵。
若是汉军从临州调往代北,起码需要五十天时间,火炮需要四个月也不奇怪。
“炮壁和倍径的问题,让临州的工匠尽快解决,若是解决不了,那就从十月开始铸造火炮,铸造的火炮都运往江陵,装备水师战船,让水师的水兵熟悉火炮。”
“是!”
见赵英应下,刘继隆稍微安了些心,因为他敢对张议潮说三年平定天下的前提就是火炮。
只要能在江北击破高骈主力,随后再击败高骈的长江水师,整个江南想要平定就不会太难。
这般想着,刘继隆便让赵英退了下去,堂内只剩下了他翻阅文册的声音。
在他做好准备的同时,被李阳春打得脱甲割袍的朱温却已经仗着军马马速足够快,直接逃往了沂州的临沂。
临沂这个地方位于兖州、密州、海中的中心,且有五莲山作为东侧屏障,沂蒙山和尼山山脉为西侧屏障,北边有穆陵关、沐水作为屏障。
整体除了南边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外,地势可谓十分不错。
但正因如此,朱温才会急匆匆撤回临沂。
“直娘贼,现在大势已去,成德若是再不起兵,某兵败后就是他们兵败!”
此刻的朱温换了身锦袍,脸色难看的边走边骂。
谢瞳、朱存跟着他走入衙门,而朱珍则是被他留在了西边加筑蒙山与尼山之间的费县。
汉军想要南下,必须攻打蒙山与尼山之间的费县,只要加筑得当,让李阳春攻不进来,那他们就还有机会。
“如今我军死伤惨重,南边的曾元裕若是知道,必定会为了日后能在洛阳安稳而出兵攻打我们。”
“明公,不可不防……”
谢瞳看着朱温坐下,当即说出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
沂州和海州南边一马平川,曾元裕又能文能武,连黄巢都死在了他的手上,到时候他北上带兵来攻,肯定会牵制住兖海军大量兵力。
等李阳春休整好,大军肯定会从费县直插临沂而来。
这些事情,朱温都能想到,但问题摆在面前,他却没有解决的资本。
“葛郎和张郎被汉军包围在淄青足有十余日,虽说城中木柴粮草足够他们坚守半年,但如此也不是办法。”
“成德、昭义再不起兵,仅凭我们和魏博,肯定无法阻挡汉军攻势。”
“沂州、海州、密州虽有两万兵马,但其中着甲者只有八千,其中三千白甲兵调往了费县,三千皮甲兵调往了穆陵关,如今城内能调用的只有两千白甲军。”
“若是曾元裕再来攻,兵马定不少于万人,届时我军必然危急。”
朱存也有些着急,朱温听后不免狂躁的拍案起身,来回渡步。
见朱温如此焦急,谢瞳也站在原地,不断想着办法。
片刻后,不等他们想出办法,却见列校走入衙门,急匆匆走来朝他们作揖。
“节帅,海州发现感化军越境北上,足有上万兵马。”
“直娘贼!”
朱温听后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曾元裕已经得知了他兵败兖州的事情,准备来趁火打劫,向刘继隆表明态度。
两千对一万,朱温还没有这么自信,所以他询问道:“领兵之人是谁,去探个清楚!”
“是!”列校连忙退下,而堂内气氛也十分凝重。
片刻后,朱温兴许是有些受不了,故此起身离开了正堂。
在他走后,谢瞳与朱存也坐不下去,先后离去。
翌日清晨,等谢瞳与朱存赶来,朱温已经坐在了堂内,但他显然没睡,整个人透露出一股颓靡之气。
“明公……”
二人行礼,朱温则是看向桌上的军碟:“曾元裕派时溥为将,领兵一万自下邳往临沂攻来,距离临沂不过百里。”
“眼下城内只有两千白甲兵,某准备撤回费县白甲兵,以五千之数对阵时溥一万兵马。”
感化军的实力,朱温还是大概清楚的,自己以五千白甲兵对阵,未必会输,但李阳春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攻打费县的机会。
因此击败时溥后,他就得继续和李阳春在临沂对峙了。
谢瞳走上前来,接过军碟后看了看,随后递给朱存,沉默不语。
朱存则是接过翻看,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等他把军碟放回去,这时谢瞳突然道:“明公,徐泗百姓素来骄纵,尽管昔年王式讨平银刀军,后又被康承训诛杀泰山之中,但徐泗风气如此,牙兵骄悍自为常态。”
“若是明公书信向时溥阐明时局,某以为时溥必然不会北上。”
谢瞳的建议,顿时让朱温眼前一亮。
徐泗的风气,他这个在萧县生活了多年的人可是十分清楚。
哪怕银刀军被平定,可风气在那摆在,招募的兵卒肯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只要通晓厉害,说不定还能策反时溥。
想到这里,朱温起身来回渡步,不多时便有了主意。
他连忙走向书桌,提笔开始书写手书,陈明利害,随后将书信交给了谢瞳。
“这封信,必须送到时溥手中。”
“是,某亲自前往。”谢瞳太熟悉朱温了,朱温刚才的表现,显然是知道了如何应对眼下困局。
他不敢怠慢,连忙走出衙门,亲自带着几名兵卒向南边疾驰而去。
赶在黄昏前,谢瞳便遭遇了兖海军的塘骑,而此时时溥的兵马已经距离临沂不过六十里了。
原本时溥是不想接见谢瞳的,但想了想还是将他召入了帐内,并唤来了军中的牙将、列校们,以免曾元裕事后怀疑自己。
在时溥的授意下,很快军中牙将列校们便将牙帐站满,帐外也横列了数百兵卒,显然要给兖海军的信使一个下马威。
只是谢瞳并未表露惧怕,而是拿着书信走入帐内,双手呈上:“某家节帅听闻时兵马使即将遭难,特来献计解围。”
“哈哈哈哈……”
谢瞳的话,很快让帐内的牙将、列校们笑作一团,时溥也笑得腹部酸痛,忍不住道:“朱贼死到临头,还敢叫嚣救某?”
“兵马使看过手书再笑也不迟。”谢瞳也不尴尬,依旧气定神闲的示意他打开书信。
时溥见他如此,心里也不免犯起了嘀咕,随后接过书信,将书信拆开翻看了起来。
时间过得很慢,但时溥的脸色却在翻看信中内容时,不断变幻。
“砰!”
忽的,时溥突然起身,表情不善的将手搭在腰间鄣刀刀柄上:“朱贼莫不是以为如此便能欺某?”
“是否欺骗,想必兵马使心里比谁都清楚。”
谢瞳毫不畏惧,甚至挺起胸膛:“届时曾节帅与时兵马使的富贵是保住了,但诸位的富贵就难说了!!”
他故意拔高声音,让四周将校们升起好奇之心,四周将校纷纷看向时溥:“时郎君,信中写了什么?”
“没错,拿给某等看看!”
“来个识字的,上去读读这信中内容!”
不等时溥拒绝,当即便有列校上前拿起了被时溥丢在地上的信纸,大声读了出来。
其实朱温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将刘继隆对关东藩镇将校的态度和处置给写了出来。
“曾节帅与时兵马使倒是好算盘,届时我军覆灭,汝等以军功入朝,谋得职官身份,而在座诸位牙将则拿个散官打发,至于其他的列校嘛……啧啧!”
“狗鼠的家伙,莫要挑拨!”
时溥发怒,正准备冲上前去,听着不对的列校们纷纷挡在了谢瞳面前。
“直娘贼的时溥,瞧你是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本以为与弟兄们耍的高兴,却不想你耍着弟兄们玩!!”
列校们满脸怒气,手纷纷搭在刀柄上,牙将们则是站到角落,生怕自己被波及。
时溥见状,本想对外叫嚷,却不想有列校道:“直娘贼,帐外弟兄把这围起来,曾元裕这厮准备投降朝廷,把某等作价猪犬卖了,赶回家种地去!”
几名列校对外叫嚷,顿时便让聚集时溥帐外的牙兵们好奇围了过来。
时溥见状连忙道:“莫要听此人挑拨!”
“狗屁!”一名列校打断他,直接拔刀指向他道:“若非此人,某等还什么都不知道!”
“狗鼠的家伙,现在你若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某便用刀刨开你胸口看看你这厮是否黑心!”
时溥毫不怀疑这群人敢这么干,毕竟徐泗风气自几十年前开始,便是如此。
“诸位皆有功劳,定不会被苛待,故此莫要被此僚蛊惑!”
时溥没想到这群人被谢瞳三言两语就给煽动了起来,他在解释,却不想谢瞳火上浇油。
“时兵马使若想自证清白,那岂不简单?”
“某家节帅愿意调拨两万石粮食给时兵马使,兵马使可带兵返回徐州质问曾节帅。”
谢瞳的话,顿时激起千层了:“汝若不敢,便是同谋,某等今日便替天行道!”
“没错!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众人鼓噪的声音,让时溥进退两难。
他自然知道曾元裕的计划,但他心底确实也有怨言,觉得感化军实力不弱,没有必要向刘继隆委曲求全。
只是现在局面摆在这里,他如果不带兵回去,肯定会被乱刀砍死。
想到这里,他只能硬着头皮道:“诸位若是不信,某便带你们回徐州质问节帅!”
果然,时溥答应做领头羊后,牙校们顿时便不再鼓噪,而时溥也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冷眼看向谢瞳。
谢瞳脸上虽然掩饰极好,却还是能看到几分得意之色。
时溥走向谢瞳,谢瞳脸色微变,但还是强装镇定。
“时兵马使迷途知返,某在此恭贺时兵马使。”
“少说废话!”时溥懒得与谢瞳胡诌,直接抓住他领子,拽到面前来。
“曾节帅高风亮节,对我等衣食酒肉均不缺,定不会做出卖我等的事情,身边必有小人蛊惑。”
“某只是带兵回去质问曾节帅,而非做出背主之事。”
“某大军来回耗费,均记在汝等头上,汝口中粮食不够,必须要五万石!”
谢瞳闻言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时溥宰了自己,于是笑着点头:“五万石,三日后便运抵。”
“滚吧!”时溥推开谢瞳,谢瞳则是整理了自己的袍服,随后朝时溥作揖后转身离去。
他挺胸走出营盘,上马后回头看了眼营盘,嘴角流露几分讥笑。
“眼下,头疼的人该变成曾元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