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余光
第二章 余光 (第2/2页)她的视线在林默背上那道新鲜的血痕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长而密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澜。那感觉很奇怪,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粒微不可查的石子,涟漪尚未扩散便已消失。随即,她抬起眼,目光已恢复了那种俯瞰凡尘的淡漠与清冷,仿佛刚才那匆匆一瞥只是随意掠过一片枯叶。
“无妨。”她开口,声音如同玉磬轻击,悦耳却带着冰棱般的距离感,“张执事客气了。贵宗事务,我等不便置喙。”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似乎对刚才那场小小的冲突毫不在意,目光已转向演武场更远处,仿佛在欣赏青木宗的山景。
张执事松了口气,连忙引路:“苏师侄这边请,宗主已在正殿等候。”
苏璃微微颔首,莲步轻移,随着张执事和另外两位合欢宗弟子,袅袅婷婷地朝演武场外走去。那淡粉色的裙裾拂过冰冷的石板地面,未沾染一丝尘埃。
自始至终,她再没有向林默那个角落看过一眼。
直到那几道身影消失在演武场拱门之外,紧绷的空气才骤然松懈下来。几个内门弟子心有余悸地低声议论着,目光扫过还跪在地上的林默,带着鄙夷和一丝幸灾乐祸。
“呸!算你走运!”那之前动手的年轻弟子远远啐了一口,眼神阴鸷,终究没敢再上前。
林默这才用左手撑着地面,咬着牙,一点点把自己从冰冷的石板上撑起来。右腿膝盖钻心地疼,后背的鞭痕火辣辣地灼烧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他拖着那条不太利索的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柄沉重的竹扫帚。竹柄冰冷依旧,上面沾着他刚才跌倒时蹭上的泥污和点点血迹。
他握紧扫帚,一下,一下,继续扫着那些仿佛永远也扫不完的落叶。动作迟缓而僵硬,后背那道渗血的伤口在粗布衣服下隐隐作痛。
演武场上又响起了内门弟子练剑的呼喝声和剑刃破空声,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石板上的那道白色鞭痕,和林默后背衣衫的破口,无声地记录着片刻之前的凶险与屈辱。
林默低着头,专注于眼前那片狼藉的地面。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那双冰湖般的眼睛。那短暂停留的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冰冷,却又似乎……掠过了一丝别的什么?
他用力甩了甩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驱散。合欢宗的仙子,看他一个倒夜香的杂役?不过是自己疼得眼花罢了。
他握紧了扫帚柄,粗糙的竹节硌着掌心的冻疮,带来一种真实的痛感。这痛感,让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
杂役院的角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苦味,还混杂着汗臭和霉味。
林默趴在冰冷的通铺木板上,赤裸着上半身。后背上那道寸许长的鞭痕高高肿起,边缘泛着青紫,中间破皮的地方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和丝丝血迹,看着十分狰狞。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皮肉,带来一阵阵抽痛。
“嘶……你轻点!”林默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手指死死抠着身下梆硬的木板边缘。
“忍着点!不把这淤血揉开,明儿肿得你连腰都直不起来!”周笑笑蹲在他旁边,嘴里叼着根干草茎,脸上惯常的嬉笑不见了,眉头拧着,眼神里透着股少见的认真和焦躁。他手里攥着一团捣得稀烂的墨绿色草药糊糊,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正小心翼翼地往林默背上的伤口涂抹。那药糊糊带着一股凉意,触碰到伤口时却像撒了盐,疼得林默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倒抽一口冷气。
“妈的,赵青那王八蛋!”周笑笑一边上药,一边低声咒骂着那个内门弟子,“仗着是赵长老的远房侄子,就他妈在杂役头上找存在感!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下手这么黑!”他涂抹的动作放得更轻了些,嘴里依旧骂骂咧咧,“要不是合欢宗的人突然来了……操!”
林默没接话,只是把脸埋在粗糙的草席里,任由那冰凉的药糊和钻心的疼痛在背上交织。周笑笑骂得对,今天若不是苏璃她们正好出现,打断了一切……后果不堪设想。他闭上眼,演武场上那道呼啸的风鞭、苏璃那双淡漠中带着一丝奇异波动的眼睛,还有赵青那张骄纵阴狠的脸,在眼前混乱地闪过。
“行了,凑合包上吧。”周笑笑把剩下的药糊糊全糊上去,又扯过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条,笨手笨脚地给林默包扎。动作虽然粗鲁,但好歹把伤口盖住了。“这‘墨玉膏’还是老子从库房老梆子眼皮子底下顺来的,专治跌打损伤,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林默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牵扯到后背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他套上那件破旧的后背开了口子的短打,冰凉的布料贴着伤口,激得他打了个寒颤。“谢了。”他声音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谢个屁!咱哥俩谁跟谁!”周笑笑拍拍手上的药渣,脸上又挂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焦躁只是错觉。他凑近些,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哎,说正经的,今天看见合欢宗那位苏仙子了吧?啧啧,那身段,那脸蛋儿……赵青那傻鸟,在人家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看得老子真解气!”
林默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默默地系着衣带。苏璃那张绝美的脸和冰冷的眼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但更清晰的,是赵青毫无顾忌的狠辣。
“赵青……”林默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种沉到骨子里的冷。
“怎么?想报仇?”周笑笑斜睨着他,嗤笑一声,“省省吧默哥儿!人家是内门弟子,他叔是长老!捏死咱俩比捏死蚂蚁还容易!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别想了!”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节咔吧作响,“活着比啥都强!走了,老子得去王管事那儿点个卯,省得他又找茬。”
周笑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杂役们挤住的通铺大屋。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林默独自坐在冰冷的通铺上,狭小的窗户透进外面清冷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小方惨白的光斑。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冻疮和老茧的双手,粗糙,黝黑,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污垢。这双手,劈柴,挑水,倒夜香,今天还差点因为捡一把扫帚而送命。
力量。
这个词像一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他麻木的心底。没有力量,在这仙门之中,连呼吸都是错的。赵青的鞭子,王管事的呵斥,后山吞噬人命的迷雾……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他的弱小。
胸口似乎还残留着赤阳草根茎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隔着粗糙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