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槿鄢 第六章 醉仙居
第一卷 槿鄢 第六章 醉仙居 (第1/2页)醉仙居乃是槿鄢州最大的酒楼,亦是最平易近人的酒楼。喝酒的,吃茶的,穿褐衣的,披大褂的。形形色色的人杂在一块儿。谈论诗词国事、挥斥方遒的声音,与絮叨坊间秘闻、小民琐事的话语,混搅在一起,竟别有一种滋味。不过,那高下错落的楼层,终究悄然划出了些三六九等。
“卢爷儿!李爷儿!今儿怎么得空上醉仙居啊?”
李承宗闻声转身,只见一个个子不高的瘸子,半脸麻子衬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紫袍,佝偻着身子朝二人作揖请安。
卢禀初立刻欠身回礼:“得嘞,乔爷儿。”他双手往袖筒里一插,腰身微弓,面上堆起一片谦和笑容,“在这块地界儿上,谁敢在您跟前儿充称爷?”说完,轻轻拽了拽李承宗的袖摆,“这位是乔安,乔平海,乔爷儿。”李承宗嘴角扯了扯,勉强挤出了个“嗯”字,便再无下文。
乔安浑不在意,只对跟在二人身后的小二一扬手:“雅间备着!”
卢禀初忙不迭摆手:“诶,乔爷,别麻烦!我哥俩就图个清净,吃顿便饭,楼下挺好,用不着雅间。”
乔安那只粗糙有力的手已攥住了卢禀初的手腕,语气诚恳:“令尊当年对我有再造之恩,卢爷您跟我客气,不是取笑我吗?”正欲吩咐小二引路,一人步履匆匆挤近前来,附耳低声急语数句。
乔安脸色遽然一紧,松开手,朝卢禀初深揖一礼,连声道:“哎哟喂,瞧这事儿不赶巧的!真对不住您二位!楼上……楼上叫人整个包圆儿了!实在挪腾不开,只得……只得委屈您两位爷在楼下将就了。”他眼角余光瞥见李承宗眉峰蹙得更紧,喉头微动,忙补上一句:“这么着,今儿您二位肯赏脸驾临,算是给我乔安的面子,这顿饭安老归置,算我的!”
卢禀初笑容不减,亦拱手还礼:“乔爷您这就见外了,楼下挺好!早年跟着家父,这楼下条凳也不是没坐过,有肉有酒便是好去处。”他言语爽利,毫无芥蒂。
乔安这才堆起满面恭维,招呼小二引位,又特地叮嘱:“给二位爷换成椅子!”待两人落了座,他才转身疾步上楼,那背影带上了几分凝重。
卢禀初走到桌旁,也不等小二收拾停当碗盘残迹,一屁股便重重砸进椅子里,椅背被他高大的身形撞得“嘎吱”一响。他顺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节儿仿佛都舒展开了。
小二麻利地给李承宗那椅子拂拭,扬声向堂后喊道:“老八件,鎏金盘!”李承宗盯着那油腻腻的椅子,蹙眉不语,忽地从袖中扯出一块素白方巾,俯身又仔仔细细将椅面擦了一遍,这才缓缓落座,脊背挺得笔直。
“跟这等投机倒把之流称爷,卢兄,你这脸面,还要是不要?”李承宗压低声音,语气透着浓重的不满。
卢禀初眼皮懒懒搭着,斜睨过来一眼:“这可不是您李家朱门绣户的大宅院。这位乔爷,是这槿鄢头一份醉仙居的掌柜东家,也是醉仙会的堂主。得,我知道您这簪缨世胄的贵眼瞧不上。可咱在人屋檐下,何必平白招惹?”
李承宗鼻腔里哼出一丝冷气,指尖无意识捻着袖口纹路,低语:“昔日堂堂安王殿下的府邸故宅,一朝倾颓,怎么就落到这种腌臜泼皮手里了……”卢禀初用小指悠闲地掏着耳朵,随即拖长了腔调打趣:“可怜哪~旧时王谢堂前燕,如今可不就飞入了寻常百姓家~我说李侯爷,您老就甭跟那前朝旧礼较劲了吧?”
李承宗眉宇间笼上一层愁云,沉沉叹道:“……除了这点子前朝旧礼,我等残存之辈,还能剩下什么?”
恰此时,小二捧着温热酒壶上来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腾起细密白烟。卢禀初抬手示意小二留下酒壶,待其退下,才懒洋洋夹起一粒花生米:“亡都亡了,还提那旧日光景作甚?眼目下这天下,何止各自为政?听说南边……”话音渐重。
“嘘——!”李承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急急打断,眼神警惕地扫向四周,“此等诛心之论,还是谨言慎语为好!免得惹祸上身。”
卢禀初浑不在意,仰脖干了一杯,辛辣的酒气冲得他眯起了眼,喉结滚动:“嘁,横竖都指着我去死——南边的反贼盼我早点折在槿鄢王手里,北边的槿鄢王又巴不得我死在反贼刀下。贱命一条都顾不周全了,还在乎这些个?活一天,乐一天,及时行乐吧您哪!哈哈哈哈哈……”笑声在嘈杂的酒楼里肆意荡开。
李承宗眉头拧成了疙瘩:“……那卢督师,当年为何拼死也要守泽原那么多年?”
“哟!您二位的头菜,烧花鸭来咯——!”吆喝声中,跑堂的流水般端上一盘盘八珍玉食。卢禀初毫无顾忌,抄起筷子便伸进那红亮酥烂的红烧排骨里,一筷子下去拨走了半盘,酱汁淋漓也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动着,口齿不清地咕哝:“生于紫室,有时真不如竹篱茅舍来得自在,你说是也不是?”
李承宗无奈地摇了摇头:“罢罢罢,若是我能劝得动你,早就劝动了。只是……初爷,这些年岁你到底经了些什么?我怎记得……从前意气风发,拉着太子张罗那‘中合会’,何等煊赫!如今看你这一副万事与我无干、只醉今朝的形容,可真不像当年那位泽原‘卢侯’啊。”他语带试探,也藏着几分老友的关切。
卢禀初噗嗤一声笑出来,差点喷出口里的肉沫,拍着大腿:“嗬!李承宗啊李承宗,一边在现世活得不尴不尬,如履薄冰,一边还死要面子端着你这百代世家的臭架子,累不累?你瞧瞧我?”他指指自己破旧的衣衫,上面还沾着几点酱汁,“在乎么?谁在乎!”
李承宗面皮陡然涨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梗着脖子反驳:“这叫什么话!大节虽倾,小礼岂可尽废?若是我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视仪轨如敝屣,那谁还在乎看得起咱们?”他指尖收紧,微微发颤。
卢禀初捏着筷子,随意地朝他拱拱手,拖着戏谑的长腔:“得嘞——!咱平津侯爷儿,讲究!那就是爷儿!”笑声里满是促狭的嘲弄。
李承宗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沉默了半晌,不再吭声,指节捏着象牙筷子,彼此摩擦发出细微而涩的“吱嘎”声。他忽地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利锥,直刺卢禀初眸底深处,一字一顿,压低了声音道:“太子的死,与你无关。别再把罪往自己身上兜揽了。”
那话音落地的刹那,卢禀初脸上的笑容仿佛被冰水冻结,眼中一丝恍惚闪过。紧接着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他手中的一双硬木筷子竟被他生生摁进了桌面寸许,留下两个清晰的小坑!桌上杯碟轻颤。李承宗那一瞬间分明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扑面而来,后背寒毛倒竖!
然而,这股气息倏忽消散,快得如同幻觉。卢禀初已然手腕一翻拔出了筷子,嘴角咧开一个不自然的弧度,讪笑起来:“……我与他早无瓜葛。他的事儿,同我有屁相干?”那笑声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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