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槿鄢 第六章 醉仙居
第一卷 槿鄢 第六章 醉仙居 (第2/2页)见李承宗面色惨白,卢禀初立刻转开了话题,为自己斟满酒杯,轻描淡写地问:“听闻你消息灵通,路子广。那个……小舜……她现在怎么样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曲舜华?”李承宗微微一怔,这个名字似乎隔着重重旧梦才传来,“之前打探的消息说,他们一家跑回了曲氏祖居之地,曲阿。那地界倒还在槿鄢境内。怎么忽然问起她?”他投去探寻的一瞥。
“没什么,偶尔……念起故人罢了。”卢禀初喉头动了动,眼神掠过一丝难辨的情绪,随即又被惯常的散漫掩饰过去,一筷子精准地叨走了砂锅里最大那只油亮酱黄的鸡腿,狠狠咬了一口,汁水四溢。
“啧啧啧,”李承宗盯着他这副吃相,像抓住什么把柄,拖长了调子,“咱卢少爷千般万般都好,就是这风流债啊,像藤萝缠树,扯不清理还乱哟!”说罢似乎想起某些卢大公子昔年的荒唐韵事,再也绷不住,捧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泛起泪花。
正当两人说笑渐酣,酒楼门口一阵嘈杂,一个身影踉踉跄跄撞了进来,手里提着半壶残酒,浑浊的酒液随着他摇晃的步履,一路飞溅淋漓。李承宗侧目一瞥,脸上登时浮起极尽促狭的嘲笑,用手肘捅了捅卢禀初:“哟嗬!说什么来什么?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啊!卢兄快瞧,那不是你那位小情敌吗?”尾音上扬,满是看好戏的欢快。
卢禀初正闷头灌酒,闻声抬头一看,顿觉头大如斗,猛地将脸压低,几欲埋进桌面,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情敌个蛋!这书呆子怎么蹽到这地界儿来了!阴魂不散……”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脖颈。
那醉汉已在堂中站稳,舌头发僵,却努力挺直腰杆,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酒!……小、小二……酒!快上酒!王八蛋卢禀初!小人得志……我郭甲……嗝……我发誓,不手刃此贼,誓……誓不为人!”
这断断续续的醉骂引得满堂食客哄然大笑。周遭立刻有人起哄:“郭秀才,您这指天誓日的,今年秋闱可是稳啦?”
“稳……稳住个屁!”郭甲醉眼乜斜地瞪着声音来处,一把推开想上前搀扶的小二,脚下一个趔趄,索性指着人群高声驳斥:“我郭甲!……是穷且益坚!不坠……不坠青云之志!懂吗?!尔等粗人,懂个什么!”他努力绷直腰板,醉态却让他站得更不稳当。
起哄那人故意尖着嗓子学舌:“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懂吗~~~?”怪腔怪调引得四座更是爆发出响亮的哄笑,口哨声四起。郭甲面皮瞬间由红转紫,仿佛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他猛地撸起青衫那褪色的旧袖管,露出两条细瘦的胳膊,嘴里不清不楚地大骂着,跌跌撞撞便朝那嘲笑他之人扑去:“狗眼看人低的贱泥腿子!也敢嘲弄斯文?看老子教训……!”
嘲笑他的壮汉身材高大,眼见郭甲扑来,连动都懒得多动一下,只似赶苍蝇般抬手一挥——
“啪!”
一声脆响!郭甲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整个人原地转了半圈,像只破布袋般摔倒在地,连那仅剩的半壶酒也“咣当”一声砸在青砖地上,彻底粉碎。辛辣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满堂喝彩声、叫好声骤然拔高,犹如开了锅的沸水。壮汉嗤笑一声,两步上前,像拎小鸡仔般揪住郭甲的衣领,不顾他胡乱蹬踹,拖到门边,抬脚就把他踹出了大门:“滚你的青云志去吧!别污了爷吃饭的地界儿!”
李承宗目睹这出闹剧的终场,不禁连连摇头,语气却是幸灾乐祸:“啧,我说卢侯爷,您老人家当年到底是使了什么通天手段,才能迷得那叶家小姐魂都丢了?瞧把这痴情小秀才给害的,都疯魔至此喽……”他慢悠悠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放屁!你这什么腌臜话!”卢禀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拍桌面,震得碟碗叮当,“合着我卢某人反倒成了欺男霸女的恶霸,生生拆散人家大好姻缘不成?”他恨恨瞪着李承宗,“少信那些坊间嚼舌根的腌臜话!”
李承宗用力抿着嘴,强行压抑那憋不住的笑,忍得肩膀都在抖,好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字来:“坊……坊间?噗……这槿鄢城里城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咱卢侯爷当年那俊俏模样,那风流手段,啧啧啧……”他终于绷不住,指着卢禀初笑得捶桌顿足,“怕是没个一二十红颜知己,也总有七八个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滚你*〇〇〇〇〇的下流胚!”卢禀初被戳中痛处,又羞又恼,咬着后槽牙,颈侧青筋微微凸起,压低嗓门嘶吼,“我什么鸟样,外人不知,你他妈还不知道?那叶家小丫头落水的弟弟,路过的狗见了都得吠两声救一救!我正好在江边博戏,顺手捞起来罢了。那丫头偏生知道我是泽原卢家的公子!好家伙,打那天起,就跟粘了皮膏药似的甩不掉了!真他妈是前世造的孽!”他面色通红,不知是酒气上涌还是被气的。
李承宗见状,越发得意,故意挺直了腰板,拿起桌上的折扇,“刷”地一下展开,悠闲地扇着风,模仿着卢禀初的腔调:“‘顺手’救了个人~结果非要缠着我不放~真真是造孽哟~”他拉长了调子,那声音能酸倒牙,“噢?那请问先前在万统府闹得沸沸扬扬,与你私会后花园的田家小姐啊,还有那位不惜拒了侍郎公子婚约的柳家小姐啊~啧啧啧,那都是‘顺手’还是‘情非得已’呀?嗯?”
卢禀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简直要滴出血来,羞愤难当地抄起那盛着酱排骨的盘子,将剩下的半盘哗啦啦一股脑全倒进自己碗里,护食般搂在胸前,恨声道:“乐!你就使劲乐!想吃?一根骨头你都别想!”他恶狠狠地抓起排骨就啃,仿佛要堵住所有声音。
李承宗看他那副狼狈不堪又气急败坏的模样,更是笑得几乎岔气,捂着肚子,笑声在酒楼里放肆回荡。
卢禀初闷着头,再不多言,只是一杯接一杯地朝李承宗劝酒,恨不得用那辛辣的液体彻底封住他这张刻薄的嘴。那老八件精致菜肴一碟碟冷透,卢禀初只顾闷头灌酒,对面强颜欢笑的李承宗终究不敌酒力,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身子一歪,脑袋重重磕在桌上,彻底醉倒过去,发出沉闷的鼾声。
卢禀初这才停下动作,默默望向窗外,暮色已然四合。他冲不远处待命的小二勾了勾手指,指了指趴着的李承宗,简短吩咐:“抬稳当了,好生送回府上,报李府,西苑平津侯。”小二连忙躬身点头,招呼同伴,小心翼翼地将沉睡的李承宗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