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惊蛰 第三章 惊蛰·草木灰与玫瑰香
第一卷 惊蛰 第三章 惊蛰·草木灰与玫瑰香 (第1/2页)天还没亮透,林晚就醒了。她摸黑穿好衣服,从枕下抽出那张写了密密麻麻配方的小纸片。烛台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火星,照亮纸上的字迹:草木灰、水、油脂、盐。最后两个字写得格外用力,几乎戳破纸背——皂化。
这是她唯一记得完整的化学方程式。高中会考那年,化学老师把皂化反应方程式写在黑板上,说这是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也是现代化学工业的基础。她背下来了,为了那六分填空题。
现在,这六分成了她在大唐安身立命的第一个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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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后院的角落里,林晚蹲在三个陶罐前。第一个罐子里是昨天收集的草木灰,第二个是清水,第三个是早上从厨娘那里讨来的、已经有些哈喇味的猪油。厨娘给的时候眼神古怪,但没多问——二娘最近行事越发让人看不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要过滤,要加热,要搅拌……”她喃喃自语,用一块粗布裹住草木灰,倒上清水,看浑浊的液体慢慢渗出。碱液,浓度未知。她用手指沾了一点,舌尖轻触,立刻被灼得皱眉。
“不能试。”她对自己说,“会死。”
但总得有个比例。她凭记忆,用缺了口的陶碗量出碱液,倒入小铁锅,放在灶上小火加热。猪油切块,慢慢放进去。滋啦一声,白烟腾起,带着油腻的焦味。
搅拌。用一根削干净的树枝,顺时针,不能停。手臂很快酸了,汗从额角滑下来,滴进锅里,她不敢擦。皂化反应需要时间,需要温度,需要耐心——这些她都没有。她只有一腔孤勇,和害怕失败到指尖发麻的恐惧。
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如果做出来的不是肥皂,而是一锅黑乎乎的、散发着恶臭的废物怎么办?
如果被武元庆发现,被父亲知道,被所有人当成妖孽怎么办?
树枝在锅里划出单调的圆圈。她盯着那些逐渐融化的油脂,盯着逐渐浑浊的液体,忽然想起高考前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坐在书桌前,一遍遍演算一道数学题。窗外是夏夜的虫鸣,窗内是台灯惨白的光。她算到第三遍,还是错。然后她哭了,把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但哭完,她又把纸团捡回来,抚平,继续算第四遍。
“因为不能停。”她当时对自己说,“停了,就真的输了。”
现在也一样。
锅里的液体开始变稠。她加快搅拌的速度,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差不多了,她撒进一小撮盐——这是从厨娘那里偷的,据说能让肥皂更硬。然后熄火,将半凝固的糊状物倒进早就准备好的木模里。那是她用旧木板钉的,歪歪扭扭,但能用。
等待凝固需要时间。她守着那几块黄色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固体,像守着一个易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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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小院。林晚蹲在水井边,面前摆着一盆脏衣服——是她特意从洗衣仆妇那里要来的,最脏的几件。手里拿着其中一块已经凝固的肥皂,黄色,粗糙,边缘不齐,但捏上去硬硬的,有皂角没有的滑腻感。
她将肥皂浸湿,在衣服上涂抹。泡沫涌出来,细密的、白色的泡沫,带着碱和油脂混合后的、并不好闻但绝对干净的气味。她用力搓洗,污渍在泡沫中慢慢淡去。
成了。
简单的、原始的、但确实能去污的肥皂。她盯着手上越来越多的泡沫,忽然笑起来,笑声很轻,但停不下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混进泡沫里,消失不见。
“二娘?”
身后传来杨氏的声音。林晚猛地转身,看见母亲站在廊下,手里端着一盘点心,正看着她,眼神复杂。
“阿娘。”她迅速抹了把脸,举起手里的肥皂,“你看,我做出来了。”
杨氏走过来,放下点心盘,蹲下身,仔细看那块黄色的东西。她伸出手,指尖在肥皂表面轻轻划过,沾上一点泡沫,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是……胰子?”她不确定地问。
“差不多,但更好用。”林晚将肥皂递过去,“阿娘试试?”
杨氏接过,学着林晚的样子,在另一件脏衣服上涂抹。泡沫涌出来,她怔了怔,又用力搓了几下,污渍果然淡了。她抬头看林晚,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异。
“你怎么会……”
“书上看的。”林晚抢着说,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齐民要术》——那是她前几天从书房小间角落里翻出来的,讲的是制墨、制笔、制胶之类的杂学,但其中有一页提到了“用灰汁浣衣”,“灰汁”就是碱液。她把书翻到那一页,指着给杨氏看:“这里写着呢,用草木灰的水洗衣服,更干净。我就想,要是加点猪油,会不会更好用。试了试,真的成了。”
半真半假。但杨氏识字不多,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眼神渐渐从疑惑转为相信。她合上书,又看看手里的肥皂,再看看女儿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眼圈忽然红了。
“我的华姑……”她伸手,很轻地摸了摸林晚的头,“怎么这么聪明。”
这句话说得又轻又软,像一片羽毛,却精准地击中了林晚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她鼻子一酸,差点又要哭出来,但忍住了。她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阿娘,”她拉住杨氏的手,声音压得很低,“这个法子,咱们能不能……能不能拿出去卖?”
杨氏的手一颤。
“女子经商,是……”
“不是我们出面。”林晚语速很快,眼睛亮得惊人,“让信得过的下人去。就说是从西域胡商那里学来的方子,叫……叫‘净玉膏’。卖给大户人家的洗衣仆妇,或者胭脂铺子,让他们加些花香,当成洗手洁面的好东西卖。价钱定高些,专赚有钱人的钱。”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这是她想了三天三夜的计划。肥皂不难做,原料易得,本钱低,但利润高。更重要的是,这东西不引人注目——不过是清洁之物,再稀奇也只是个玩意儿,不会触动任何人的利益。而且,通过这个,她能建立起一条小小的、属于自己的经济渠道。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什么都做不了。
杨氏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阳光从她们中间穿过,在地上投出两道挨得很近的影子。远处传来武元庆读书的声音,是《论语》,“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你阿爷若知道……”杨氏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阿爷不会知道。”林晚握紧母亲的手,“咱们小心些,只做一点点,攒些私房钱。阿娘,您看三娘四娘,她们还小,以后嫁人,总得有些体己。还有您……若阿爷将来……咱们得有退路。”
她没说完,但杨氏懂了。武士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若真有个万一,她们母女四人,在武元庆手下讨生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杨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睁开时,眼里那些犹豫、恐惧、挣扎,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她反手握紧林晚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好。”她说,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阿娘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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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肥皂做了二十块。林晚把它们切成整齐的小方块,用油纸包好,放进杨氏从嫁妆里找出的一个旧木匣。负责去卖的是杨氏的陪嫁丫鬟柳枝,三十出头,丈夫早逝,无儿无女,对杨氏忠心耿耿。
林晚教她怎么说:“就说这是从波斯商人那里得来的方子,叫‘净玉膏’,洗手洗脸沐浴都好,用完了皮肤光滑,还留香。一块卖五十文。”
“五十文?”柳枝瞪大眼,“一斗米才……”
“就五十文。”林晚坚持,“买得起的人,不在乎这五十文。买不起的,也不是咱们的客人。”
柳枝半信半疑地去了。杨氏在佛堂念了一下午经,林晚在院子里洗了一下午衣服——用剩下的肥皂,把所有能洗的都洗了。手泡得发白,但她心里那团火,烧得越来越旺。
傍晚,柳枝回来了。木匣空了,换回来一吊钱,整整一千文。还有几个大户人家的仆妇跟她约好,下次多带些,她们还要。
“二娘,您没看见,”柳枝激动得脸发红,“王司马家的嬷嬷用了,说比她家夫人从长安带来的香胰子还好用,一次买了三块!还有李长史家的丫鬟,闻了闻就说要,说这味儿特别,有……有贵气!”
林晚接过那吊钱。铜钱沉甸甸的,串钱的麻绳粗糙,硌着掌心。一千文,不多,但这是第一笔。是她用高中化学知识,在这个时代挣到的第一笔钱。
她分出一半,塞给柳枝:“柳姨,这个你收着。”
柳枝像被烫到一样缩手:“这怎么行,娘子,这……”
“你应得的。”林晚坚持,把钱塞进她手里,“下次再去,小心些,别让人盯上。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阿娘从娘家带来的方子,贴补家用。”
柳枝攥着钱,眼圈红了,用力点头。
剩下的五百文,林晚交给杨氏。杨氏捧着钱,手一直在抖,好久才说出一句:“这……这么多……”
“以后会更多。”林晚说,声音平静,但眼睛亮得像烧着两簇火,“阿娘,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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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林晚在灯下数钱。不是真的数,只是把那些铜钱摊在桌上,一枚一枚地看。钱上有字,“开元通宝”,但她知道这不是唐玄宗的开元,而是唐高祖武德四年就开始铸的“开元通宝”。历史书上说,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通宝钱。
她用手指摩挲着钱上的字。开元,开创新纪元。多好的寓意。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杨氏,杨氏的脚步声更轻更软。也不是柳枝,柳枝的步子更重。这脚步声很陌生,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鬼祟的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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