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笔如刀·都察院·腐骨生花
铁笔如刀·都察院·腐骨生花 (第1/2页)更漏滴尽三更时,堪培拉都察院的青铜大钟骤然震鸣!洪钟沛然,声遏行云,裹着凛冬彻骨的寒意,将沉沉夜幕震得簌簌落雪。铜钟古锈斑驳的兽面吞口在震荡中嗡鸣不已,那声音撕裂沉寂,像沉雷碾过冰原,惊起数只宿鸦,扑棱棱飞向铅灰色的苍穹。
刑房内,惨淡烛火摇曳不定,光影在王天行棱角如削的侧脸上跳跃,投下浓重的阴影。他那件靛青法袍浸透了雪水与刑牢深处的阴寒气息,沉甸甸压在肩上。案前,他紧紧攥着半截乌沉沉的铁轨残片,指节因用力而凸出发白,关节处绷得毫无血色。此物乃达尔文港第三次惊天爆震之现场铁证,断裂茬口如狰狞獠牙,其螺纹深处,死死咬嵌着英制炸药特有的、粘腻如脓的硫磺黄粉。身后条案上,一支残烛正贪婪地舔舐着一纸薄薄的羊皮卷,卷上是新鲜淋漓的约翰国间谍供词。墨色沿着羊皮细密的肌理洇染开去,蜿蜒扭曲,渐成一尾墨黑的蜈蚣,盘踞其上,无声地吐着剧毒的信子。
沉重的铁门“嘎吱”一声推开,卷进一股灰烬焦糊和刺骨寒风的气息。典狱长哈着白气走进来,面如死灰,靴底踩着厚厚的尘埃和纸灰,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簌簌声,每一步都似踏在断骨之上。“王大人……”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卑职无能,矿务局主事张万霖……他整个书房连地窖里的账簿册档,一夜之间都化成飞灰了。弟兄们在灶膛灰堆里扒拉,就……就扒出这半页烧焦的纸头……”他摊开粗粝手掌,掌心赫然是一片焦黄蜷曲的残页,边缘焦黑如炭,唯有当中一行墨字惊心动魄:“伦敦汇丰银行·三万英镑·勿令察院知悉”。墨迹浸透了纸背,每一个笔画都仿佛浸透了不义之财的血腥。
王天行如泥塑般沉默。半晌,他缓缓掀起沉重法袍下摆一角,动作间扬起细微冰冷的尘埃。烛光下,赫然现出一道纵贯小腿的旧创,皮肉翻卷愈合后的疤痕如同盘踞的蜈蚣,在跳跃的光线下泛着铁青的幽光。那是墨尔本那场殊死巷战留下的烙印——为了从洋枪刺刀丛中护下当时还不足盈尺的一卷关键账目,代价就是这险些废了他半条腿的一刀。目光从那道狰狞的旧伤,缓缓移到羊皮卷上扭曲的墨痕,再落向掌中铁轨冰冷断茬。刹那间,一股熔岩般的激愤在胸腔冲撞!他倏然抓起案头那支通体玄黑的铁笔!那笔乃是精钢掺玄铁淬成,笔身密布锤锻留下的凹凸瘢痕,入手沉坠如一枚小小的铁锚。他猛挥袍袖,将铁窗外卷入、积于青砖上的半盏冷雪扫落雪水,旋即落笔如刀,蘸着那混合了尘土与寒气的雪水,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狠狠刻下:“张万霖两年主矿,新南威尔士铁产倍益。然国库所入十仅得三!”雪水混着尘土在笔尖下化为浑浊墨汁,顺着砖缝无情流淌。“余下七成,流马六甲,入约翰国囊!”最后一笔如刀凿斧劈,笔痕深陷砖内,墨汁与地缝中渗出的、终年不化的阴寒冰水混融,蜿蜒汇聚在低洼处,积成一汪小小的、幽黑如墨的“血池”。
刑房外的石板道上,皮靴疾走如鼓点,皂隶腰间的锁链在寒冬寂静中撞击出肃杀的金铁交鸣。不等残月沉尽,都察院黑压压的官靴便已狠狠踹开了矿务局后宅的朱漆大门!门轴发出一声凄厉嘶鸣。雪地映着惨淡天光,清晰地照见一具描金镶贝的华丽马车正悄然启动。张万霖新纳的娇艳小妾,裹着一身昂贵的紫貂裘,手腕上一只约翰国产的描金珐琅镯在月光下闪过一线冰冷彩光,正指挥着两个强健家丁将一箱箱物事抬上车辕——打开的一角,赫然是码得整整齐齐、雪花锭底、錾刻着云龙纹的官库库银!龙纹在清冷月色下森然反光,竟似带着嘲弄的狰狞。王天行怒目如电,一步跨前,飞起一脚将那口沉重的银箱踹翻在地!“轰隆——”巨响打破了死寂,无数银锭在冰封的石板上滚散弹跳,互相撞击,叮当之声清脆密集,直刺人耳膜。其中三枚格外闪亮的滚至墙角花坛下,撞开一层薄土,露出了土里半掩的另一物:一张卷着的、质地异常的羊皮文书。王天行弯腰拾起,铁笔尖轻轻一挑展开——羊皮坚韧,但笔尖过处,“嗤啦”一声锐响,纸上赫然显现墨色流畅的花体英字:“悉尼港码头,永久产权……”下方印着一个张扬的家族徽章。
“张大人好大的手笔!”王天行声寒似冰,用染尘的笔尖戳着那张在寒风中微微颤动的羊皮,“掘我炎华矿脉之根基,填尔通番卖国之私囊!换洋夷码头?这买卖,果真比挖矿来钱快上十倍!”
张万霖被押到都察院刑房时,依旧一副贵胄气度。他被人簇拥着,竟还有闲庭信步般整理他那身湖蓝色云锦便袍的丝绸腰带。冷眼扫过地上那几锭散落的、犹自沾着泥土的银块,一丝不易察觉的鄙薄和得意混杂的笑意竟浮上嘴角。“哼,”他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眼皮撩起,看向王天行:“王大人如此兴师动众,未免小题大做了些?您可知,在下表兄……”他故意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股渗骨的阴凉,“乃政务院行走张子轩。大人,您这案子,怕是审到底也找不到合适的那把……凳子坐稳吧?”
“哐当——!”厚重的精钢铁门在他身后被大力摔紧闭合,那沉重的撞击声仿佛直砸入人的颅腔!震得烛火都为之一暗!王天行眼神冷厉如万年寒冰,转身从身后粗糙石墙上摘下一物。此物非木,乃是一块沉甸甸、黝黑无光的长方铁块,棱角分明,表面粗粝不堪,细看其上布满海水中长年侵蚀留下的细密坑洼——那是取自一艘沉没在渤海湾的约翰国主力战舰炮闩所熔铸成的“惊堂木”!铁块一侧,深刻着四个遒劲如刀刻的魏碑:“天网恢恢”!他猛然抄起桌案上那张墨蛇般盘踞的羊皮供词,带着一股凌厉的掌风,“啪!”地一声狠狠摔在张万霖那张保养得油光水滑的脸上!墨迹飞溅,瞬间在他白净的面颊上晕开一片污糟狼藉!
“烧账册?”王天行的声音如同从铁砧上敲打出来,“达尔文港断裂的铁轨缝隙里嵌着的火药,是你烧得掉的吗?悉尼银库里凭空飞走的龙纹银锭,是你藏得住的吗?汇丰银行金库里铁打的、标着‘张’字的汇票凭条,是你抹得平的吗?!张主事,眼前攒下这如山铁证,够不够送你……”他逼近一步,那熔铁铸成的“惊堂木”被他重重磕在铁案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沉闷巨响!“轮回三趟阎王殿?!”
张万霖脸上的倨傲瞬间凝固,继而如蛛网般皲裂。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猛地窜起,直冲天灵盖!额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涌出,沿着精心修饰的鬓角,蜿蜒流入他华贵的锦袍领口,濡湿了一小片刺眼的深色,衬得他那张被墨污的脸愈发青白扭曲。
紫宸殿内,龙涎香在鎏金仙鹤炉中袅娜盘旋,沉滞的烟雾缭绕在胡泉与张子轩之间。几案奏章堆积如山,最顶上一份,墨色新亮,正是张子轩笔走龙蛇的奏章:“……新南铁矿产量猛增,实乃新政显效之功绩……矿务主事张万霖或于细节操持偶有疏失,然其整饬矿务、增益产出之能,实属不易,瑕不掩瑜……”字字句句,意在开脱。胡泉面无表情,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那份奏章光滑的表面,目光却落在压在其下略薄一些的一份劾文上——王天行的弹劾章,墨迹深深力透纸背,其后附页密密麻麻,粘满了二十七张按着鲜明朱红指印和污黑手印的证词,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是矿洞的尘肺味或账房里的铜臭气。
“子轩,”胡泉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指尖在那份王天行的劾章上点了点,“你这远房表弟,胆子可真是……铁铸的!单凭都察院这三个月查抄他家地窖深坑里刨出来的金砖,掂一掂分量,也够犒赏三个虎狼大营血战三月的军饷了。”他微微前倾,目光透过缭绕的香烟,直刺对面张子轩那张竭力维持平静的脸,“你还要朕看在他什么份上?嗯?”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冰洋深流般弥漫开来。
张子轩半垂的眼皮下,瞳孔急遽收缩。藏在宽大朝服袖中的手指正飞快地拨动着一柄小巧的金镶玉算盘珠,算珠碰撞声细密如麻,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节奏。“大统领明鉴……张万霖虽出身张家旁支,然同宗同祖,此乃血脉相连,臣……念及此,不忍……”
“不忍?”殿门处厚厚的毡帘被一只骨节粗大、沾着点点冰屑与黑土的手猛地掀开!一股彻骨的寒流夹着雪花瞬间席卷殿内温热的龙涎香气!王天行身披霜雪,像一尊刚从北疆寒地归来的青铜塑像,凛然踏步入殿。靛青色的法袍下摆在冷风中猎猎作响,袍角卷动处,带起了几丝案上奏章。“张首辅不忍他什么?不忍他拿着澳洲采出的铁石去换约翰国伦敦城的股份?还是不忍他用我炎华矿工拿性命掘出的上好精钢轨,去铺设约翰国那纵横欧罗巴的铁路动脉?”王天行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雪中磨砺过的刀锋,每个字都刮过冰冷的空气,带着金属摩擦声。他一步上前,将一只深紫色的锦缎小盒“砰”一声撂在胡泉面前的御案上。盒盖微启,三枚金灿灿的钱币滚落出来,在大案明黄的锦缎上滑出一道耀眼的轨迹。那金币正面铭刻着蹦跳的袋鼠,背面光洁如镜,却每枚都清晰无比地打着凹刻的阴文隶体——“张”!在烛光下闪着不祥的光泽。
胡泉伸手,拈起一枚金币,指腹捻过冰冷的齿边——那是克虏伯重轧机留下的独特印痕,决然无法伪造。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他的指腹在硬币侧面那熟悉的赤铁矿所特有的铁红色暗泽上停留片刻,又轻轻刮过币缘冷硬的滚轮轧痕——那是克虏伯重轧机在德意志都灵工坊刻下的永不磨灭的烙印。“铸币用的铁砂……”胡泉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极地冰层断裂般森寒刺骨,“还带着新南威尔士州那血浸土的味道!”他猛地将钱币拍回桌面,那“当啷”一声脆响惊得张子轩袖中的算盘声戛然而止!数颗玉珠竟绷断了丝线,四散滚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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